日本能“脱亚入欧”主要有以下原因。其一,明治维新的推动,日本通过自上而下的改革,学习西方先进的政治、经济、文化制度,大力发展近代工业,提升国家实力,为“脱亚入欧”奠定了物质基础。其二,日本民族具有较强的学习和适应能力,能迅速吸收西方的科学技术和思想观念,并将其与自身传统相结合。其三,外部压力促使日本主动寻求变革,面对西方列强的侵略,日本意识到只有融入西方世界体系,才能避免被殖民的命运,从而坚定了“脱亚入欧”的决心。
127年前的今天,1898年6月11日,光绪皇帝发布“明定国是诏”,标志着戊戌变法的开始。
时至今日,戊戌变法和明治维新的对比,仍然为世人反复讨论。今天我不展开对二者的比较分析,只谈一个流行的概念——“脱亚入欧”。
自近代以来,中日两国显然走上了不同的道路。许多人都很好奇,日本原来不也是“效法中国”的吗,为什么能在很短的时间里变成一个“西方式国家”?
但细究起来,19世纪中叶日本走向现代化的起点,和中国真的一样吗?
我就从日本建筑这一个侧面说起。
如果光看日本的木构单体建筑,外观和中国传统建筑是非常相似的。日本木构建筑,就是源自中国。
但当你漫步在日本的古建群落中,就会很容易发现,当单体建筑组合起来形成建筑群,其宏观布局却和中国大相径庭。
我就把京都三处颇有代表性的建筑,和它们在中国对应的建筑作比较。
这是日本京都御所。从1331年到1869年,日本天皇常住于此(期间遭遇多次火灾,但火灾后均重建),至今它仍是日本名义上的皇宫,当今天皇的登基典礼仍在京都御所正殿紫宸殿举行。
京都御所没有中轴线,南门建礼门、建礼门内的承明门和紫宸殿(相当于太和殿),并不在皇宫正中,而在偏西的位置。紫宸殿之后,没有任何主要建筑和紫宸殿处在同一经度。天皇寝宫御常御殿(相当于乾清宫)及其西侧御三间,明显偏向东侧。南门建礼门和北门朔平门不相对,东门建春门和西门宜秋门也不相对。
而我们来看中国大致同时期的明清皇宫——紫禁城,拥有规整的中轴对称格局。
江户幕府时期(1603年~1867年),幕府将军常住江户(今东京),但德川将军家族在京都也有城堡,即二条城。二条城作为将军家族的“驻京都办公室”,是德川幕府控制全国政权的标志。
二条城坐西朝东。西边为本丸,东边为二之丸,本丸御殿是1893年从京都御所东北部的桂宫御殿移建过来,而二之丸御殿是江户时期原物。1867年,德川庆喜向大名宣布“大政奉还”,将权力交还天皇,就是在二之丸御殿的大广间。由卫星图可见,二之丸御殿不是规整建筑,而是由六栋建筑物连接组合而成的复合体。
在中国,无论皇帝还是高官,家中都区分外院、内院,处理涉外事务和日常起居的空间前后分离,但二之丸御殿却是一个“综合体”,将军无论日常居住生活,还是处理政务接见宾客,都在这处单一复合体内。
中国古代没有能够对应日本幕府将军的角色,我们用高规格的亲王府——恭王府作为相对类似的建筑参考。
恭王府南边是王府,北边是后花园。后花园是不规则、不对称的园林,但王府三路建筑却是围绕中轴线展开,极具秩序感。
清水寺,是京都最知名的佛寺之一。它是日本法相宗的祖庭。清水寺的卫星图如下:
清水寺依山而建,大致坐东朝西,建筑依山势错落,呈不规整布局,没有中轴线。
法相宗即唯识宗,源起自玄奘,其祖庭是西安大慈寿寺(即大雁塔所在寺院)。而西安大慈寿寺的卫星图如下。
明显的坐南朝北、中轴对称。
仅此三例,我们就能很明显看出中日建筑格局的区别。无论是皇宫、贵族建筑还是宗教建筑,中国都讲求坐北朝南、中轴对称。而在日本,除了像奈良东大寺、唐招提寺等受中国直接影响的建筑,多数古建筑并不重视朝向,不要求对称。中国建筑群里的单体建筑都形制规整,而日本建筑群里却经常出现不对称、缺角等样式的“异形建筑”。
如果我们放大到整个城市的范畴,也能看出中日两国对“对称”态度的区别。公元八世纪,日本先后效仿唐长安城兴建了平城京(奈良)和平安京(京都),当时都是有中轴线格局的,但经过一千多年的演变,今天的京都和奈良城,都早已偏离了当年的中轴线。
而在中国,许多城市的建筑虽然早已翻新了许多轮,但中轴线却能够延续数百年甚至上千年。从唐朝至今,西安的中轴线基本未变;从元朝至今,北京的中轴线也一直延续;到了现代,成都甚至在明清中轴线的基础上延伸出150公里的天府大道,号称“世界最长中轴线”。
为什么中日建筑空间如此不同?
从本质上来说,中国始终是一个以“礼”为核心秩序的国家。“礼”是儒家文化的核心,它构建了一整套“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的权力体系和社会结构,坐北朝南、中轴对称,是“礼”的外化。而日本并没有形成以“礼”为中心的秩序,儒家文化也从来没有主导过日本社会,其建筑自然也就没有浓厚的中国式礼序色彩。
由此展开,我们可以更进一步地观察中国和日本社会的不同。
从最高权力的视角来看,中国皇帝的权力来源是“天命”,但“天命”可以转移,“天命”寿数尽了,王朝就要更迭,王朝的统治在一定程度上是来源于“绩效合法性”的。
而日本天皇万世一系,在传说中是天照大神的子孙,其合法性来源是神话和血统。
在中国,皇帝是集权者,皇帝既是天然的国家元首,又是天然的政府首脑和军队统帅。而在日本,从摄关政治到幕府政治,从大正民主到军部上台,再到1947年公布新宪法之后的民主化改革,天皇在大多数时候只是国家的象征,并不掌握实权,近一千年来的日本天皇中,从亲政到去世,始终拥有接近中国皇帝的巨大权力的,只有明治天皇一位。
从中央和地方的关系来看,中国因为巨大连绵的平原地形、对黄河、长江、淮河等重要水系的治理需求等多重原因,形成了强大的中央政府。秦朝统一六国之后,中国就已经逐渐告别“封建制”,中央政府的权力一杆子插到县一级。
反观日本,在大政奉还之前,一直实行的是真正意义上的“封建制”(即基于“封邦建国”的原始定义标准)。日本历史上的天皇、关白、将军,没有谁会直接统治全部领土,进入幕府时代,大部分领土都分封给大名(相当于中国的诸侯)在实际统治。
从国家和社会的关系来看,日本没有形成大政府。日本寺院的密度极高,不是今天的日本和中国比,即使以古代日本和同时期中国比,其寺院密度也要高得多,因为日本寺院掌握了大量的资源,提供大量的公共产品,许多居民依附于寺院。在古代日本,神(道教)佛(教)一体的寺院神社,很大程度上扮演着类似西欧教会的角色。
从社会阶层结构来看,日本没有科举制,自然也就没有中国式的“学而优则仕”式的社会流动。也是如此,日本也没有形成独立的文官官僚体系,日本的治理权长期掌握在贵族武士阶层手中。在封建制的背景下,日本武士和欧洲的骑士,其实也是很相似的。
经过以上种种梳理,不难得出一个结论,即使是1868年明治维新之前的日本,其深层次的社会结构和中国乃至朝鲜半岛,极其不同。
中国是大陆性的、中央集权的、大政府(更世俗化)、强社会流动(科举制)和文官主导的社会。而日本的社会结构,几乎完全是中国社会结构的反面。
日本是海洋性的、封建制的、地方分权的社会,是一个由军事贵族(武士)主导统治权(类似欧洲骑士)的社会,是政府较弱势寺院神社力量更强大的社会。日本有相当严苛的身份世袭制,又没有科举,社会在承平年代的流动很弱。
其实,近代化以前的日本,其社会结构和中世纪西欧的相似性,远远大于它和中国、朝鲜的相似性。日本有许多城堡,至今保留了不少的“天守”,这种建筑形制为日本独有,中国、韩国都没有,这并不是说明日本的石制建筑技术有多么高超,而是因为只有世袭的武装统帅(将军或大名)才有这样的城堡建设需求。
更直白一点说,日式城堡虽然有东亚式的“大屋顶”,但它在本质上是封建制的产物。日本城堡和欧洲城堡的内核是一样的,自然在中国、韩国找不到对应的参照物。
对于一个国家而言,社会结构是深层,制度和文化是中层,器物和技术是表层。
当年,中国人说“中学为体,西学为用”,其实就是要坚持固有的制度和文化,只学习西方的器物和技术。
而日本人说“脱亚入欧”,首先当然是全盘学习西方的器物和技术——改公历,着洋装,修建西洋式建筑,实现工业化。这其实并不那么难,中国其实也想搞。
第二个层面,就是学习西方的制度和文化。日本的制度和文化中,至今也保留大量的中国成分,最典型的如对汉字的广泛使用,因为中国是日本最早接触到的文明大国。但即使在古代,日本的制度和文化也并不是照抄照搬中国,而是借用中国的文字、制度、佛教信仰和技术,嫁接到日本固有的社会结构上,形成了自身的上层建筑。
变器物技术容易,变制度文化难,变深层次社会结构更难。
国人往往会感慨,日本为什么能够相对轻易地改变制度和文化?其实是因为它们的社会结构,天然有一部分适应西方制度、文化的土壤。而中国的制度和文化变革极难,一定程度上是因为中国权力结构、社会结构天然和西方差异巨大。
其实,日本的“社会结构”本来就不是“亚”,所以日本要“脱亚入欧”,只需要在相对表层的制度、习俗、技术等层面上发力即可。更何况,日本其实在幕末开埠前的两三百年,就已经对西方世界有远超亚洲大陆的理解——研究荷兰的“兰学”早已盛极一时,日本19世纪中后期“学西方”的起点,本来就比中韩高得多。
而像中国、韩国这样更典型的儒家文化圈的“亚”,要想在近代化之初就“脱亚”,即使脱掉一层皮,也无法做到。因为中韩两国的社会结构和传统秩序太坚固了,而且这种结构和秩序,天然和西方差异巨大,因此很难与舶来的制度、文化形成契合。
归根结底,一个国家的命运,并不只是由关键时刻、关键人物决定。每个国家发展路径的选择,背后都有强大的历史惯性。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元淦恭说,作者:元淦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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