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比较优势已死”的年代,与盟友正确共生需重视多方面。首先,应摒弃传统以单一优势论的合作模式,注重彼此的多元优势互补。比如一方在技术研发上有优势,另一方在市场拓展上经验丰富,通过协同合作,能实现资源的最优化配置。其次,要建立互信机制,在利益分配等问题上保持公平公正,避免因短期利益而损害长期合作关系。再者,加强沟通与协调,及时解决合作中出现的矛盾和问题,共同应对外部挑战。只有这样,才能在新的时代背景下,与盟友携手共进,实现共同发展。
一、祛魅之旅
上个礼拜,我随着一批东南亚的企业家到西部考察。这批企业家中有做新能源的,有做食品工业的,有金融集团,物流集团,还有医疗行业。整整五天,从风电到油田,从输电装备到棉花,行程满满,收获多多。
倒数第二天,当车队驶过达坂城绵延数百公里的风电矩阵时,有人终于忍不住问了一句:还有什么东西中国没有吗?还有什么是中国不能造吗?
这个问题大家都想问。我能感觉到这一路上,所有人都在拼命与自己国家做对比,寻找自己的贸易优势和竞争边际。但好像非常少。这是东南亚商业精英对比较优势理论集体祛魅的一个礼拜。
全队中唯一一个全程兴奋不已的是物流行业的企业家。行程结束,她也收获了跨境海转陆运协议一份——一条从东南亚几大港口北上,内陆转中欧班列,再经乌鲁木齐抵中亚市场的西部陆海新通道;再叠加RCEP原产地规则,一片新蓝海就被她发现了。
如果没有懂王,很多沟通节点可能根本不会发生。从前慢,从前好,从前顺风顺水,大家的惯性其实比想象中要大得多。虽然懂王二次登基前贸易战已经打了好几年,也有了“China+1”, 但大部分还是在现有贸易条款和线路上各自发挥智慧,或借第三中转国发挥智慧。
15世纪奥斯曼占领君士坦丁堡,冲击黑海周边贸易;往东方的香料贸易,只剩下埃及一条通道。东南亚这些年来似乎就在扮演当年“埃及”的角色。越南的电子元件转口、泰国的汽车零部件洗产地、马来西亚的半导体借壳出口,看起来是“创新”,但本质上依然是“旧航路路径依赖”。
而这一次,强大的惯性被六亲不认的懂王打破了,包括过去好几年作为中间商而受益的国家们。大家开始寻找一条“范式转移线”,彻底改变一切的新路,海陆空全面打开思路。思路一旦打开,发现办法真的比问题多。
不禁想起1453年君士坦丁堡陷落开始,欧洲人开始发力探寻新航路。30多年后,葡萄牙人迪亚士远航,抵达非洲南端好望角;紧接着达伽马绕过好望角,横渡印度洋,开辟亚欧新航路大功告成。于是奥斯曼帝国就翻页了。
二、“比较优势死了”
这次行程可以总结的东西非常多。如果非要用一句话概括,我觉得应该是:“比较优势死了”。
这句话有两层含义。
首先,在当下的全球贸易体系中,“比较优势”(Comparative advantage)越来越难找了,它已经变身成了“竞争优势”(Competitive advantage)——几个字母之差,结果天差地别。
在李嘉图的“比较优势”理论中,双边贸易不平衡可以通过整体贸易平衡来调节——一个国家只管生产自己相对优势较大的产品,并通过贸易换取自己不具相对优势的产品,就总能获益。全球贸易的核心逻辑是“共同发展”。
而在“竞争优势”体系下,贸易变成了零和博弈。在懂王关税大棒和对极限“零逆差”的执着下,主动限制进口成为了增加国内总产量的手段,贸易保护主义成了新叙事。这种“竞争”导向的贸易模式已经扭曲了比较优势的发挥,阻碍全球需求的增长,自由贸易的优势难以实现。
另一层含义是:经过了几年的“China+1”,现在的产业链已经是一张大网,各有各的功能,且层层镶嵌,无法切割,无从“比较”——你能在自己的心脏和肺之间找到“比较优势”吗?
中国和东南亚国家的产业链已形成复杂的关系,越南的转口贸易已深深嵌入产业链。这次在和懂王的谈判中,越南承诺“360度全景式”扫描跟踪转口贸易;但其实早在一年多前,越南工贸部就曾在美国压力下,宣布加强监管“越南制造”转口贸易。但也只是“宣布”,并没有执行。
这次会不会也是打打嘴炮还有待观察,但魔鬼总在细节中,办法总比问题多。
我在《墙裂坛》上一期播客中提到,本次大战未来可能的妥协方案是:双方在面子上都保持强硬姿态,中国坚决“硬刚”,美国继续“加码”,但暗地里给第三方国家留出足够空间,既解决美国的出口问题控制通胀,又让中国继续保持一定出口量。正是由于产业链已经不是“链”,而变成了“网”,可操纵空间太多了。与越南对美出口总额相比,涉及中国转运的贸易额其实微不足道,中国向越南出口的大部分商品实际上被用于生产环节,且没有替代方案;就算100%执行“打击转运”,两国绝大多数贸易往来也不会(也不能)受影响。
换句话说:如果真切断这条供应链,越南给美国卖什么呢?
所以“说一套做一套”最符合东南亚国家的利益。
东南亚企业家们情绪复杂。失望在于自身优势的消失。这些企业家大多年近60岁或过60岁,都曾经历过亚洲四小虎年代。在自己大部分职业生涯中,面对中国是带着一丝优越感的竞争。现在这种感觉已荡然无存。
但同时,又都很清醒地意识到:自己正在成为中国产业链上一环那不可避免未来。希望也同样存在:中国庞大的内需市场,如果能够打开哪怕只是一点点,对这些国家也是极大助力;如果能创造链上的需求,哪怕只是一小部分,对这些国家同样大有裨益。如果能找到一条新航路、一片蓝海市场,哪怕只有一条,也能带来极大可能性。
虽然这些国家心中都有一个产业链成功升级的理想,但目前实现这个理想的路程还很漫长。一旦视角转变(从“俯视”到“仰视”),权力结构和共生方式都会改变。
三、挤压式共生
上一篇文章(《硬刚背后的东南亚会做何选择?》)中提到过:平心而论,中国是一个非常难做交易的贸易伙伴,自带“全面碾压”的压迫感,说像海啸也不夸张。如果站在东南亚国家的角度共情一下,就一定能感受到窒息般的两难抉择。
对外当然是全球贸易大战,对东南亚经济增长是实质性打击,如果关税全部落实,就是一键K.O.的完美风暴。同时,中国又是最重要的经济伙伴之一,因懂王不满就草率地疏远中国必不可行,也是自杀。不管嘴上说没说,“不能再依赖美国”已经是共识。所以就算被懂王阴阳“你们像是在想办法怎么整美国”,也必须继续骑墙。
(越南最怕听到的:“我不怪中国,也不怪越南,我看到他们今天在开会……是一次愉快的会面。他们开会,似是在讨论‘我们该如何搞垮美国’。”)
对内情况就更复杂了,大部分都是“不知当讲不当讲”类别话题。
拿泰国举个例子。泰国近些年来和中国的贸易关系可以概括为“挤压式共生”——中国资本的快速渗透既带来增长机遇,也引发本土产业的生存危机,甚至演变为国家级经济议题。
曼谷很多商业区的商铺月租金三年暴涨4~5倍。国内商户们借出口退税政策(6%~16%增值税返还+运输补贴),运营成本比泰国同行能低到20%以上(比如鞋类贸易,泰国进口商需支付7%关税+10%增值税),而中国直营店通过边境特殊经济区可实现零关税流转。再加上直播电商、跨境物流,基本可以绕过传统分销,以大大低于本地成本的价格直接面向消费者。
投资也很类似。必须诚实地说,这些年中国企业出海更多是短期主义,快进快出,甚至“零元购”式投资(用自己的资金、自己的产业链、自己的原材料、自己的员工、利润完整汇回);在当地带动的唯一就业只有保姆和司机。
大部分东南亚国家民意非常复杂,而很多民选政府最怕的就是“抱怨”压力。从当年华人“下南洋”找新家,到现在“零元投”,反差实在太大,本土没有情绪是不可能的。
(我知道很多人会觉得“那只能怪你自己不争气”——但这种“征服”叙事我们就尽量不要让它发酵了,历史上的例子还少吗?)
有一说一,30多年前就已经在东南亚出海的日企,就更理解本土的投资逻辑(也是从当年被抵制的经验中学到的)。日企在东南亚的海外拓展和运营,在中国同行眼中就是“行进缓慢,好比大象”,一个企划可以用3~5年的时间来完成。但日企的重点在于培育本地员工和本地合作,无论在哪个国家,统一使用“本国员工”来称呼,重视传帮带,尽量在当地寻找上游供应。
台商投资东南亚也有相当长的历史。“亚洲四小虎”年代,众多台商就在泰设立制造业、家电组装、轻工业和电子业;虽然后来中国供应链崛起,大部分台商转移昆山,但仍保留硬盘产业在泰国。近年来台商加码东南亚,目前泰国现已成为台商布局AI服务器的核心区。
广达红海(全球最大笔记本电脑代工厂)将部分PCB产能转移至泰国。PCB制造对环境要求极高,广达却选择将自动化生产线全部在泰国建厂引进,与当地供应商合作采购关键材料和零部件,形成完整的本地化供应链。这种深度“嵌入”策略确保企业不易被外部冲击轻易打散,即使在当前充满不确定性的国际环境中也能站稳。
相比之下,我们的海外扩张大部分表现为排山倒海般的“一条龙”模式——从原材料到制造、销售、物流甚至餐饮住宿,全部由中国企业主导,很少与当地企业形成互补共生关系。短期内高效便捷,但长期看隐患无穷。
东南亚是一匹身上毛病不少,但很有潜力的小马。6.8亿年轻人口,区域内部贸易尚未打开,过去一个世纪三次主要贸易战:1930年代的Smoot-Hawley关税引发大萧条、1980年代的美日博弈和2018年的中美摩擦,都神奇地承接了一波波产业转移。
但是这种共生共荣,该怎么推演下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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