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晖
[清]徐扬绘《日月合璧五星联珠图》(局部),可见护城河中的冰床。
冰床子,又称拖床、凌床、冰排子,是一种传统的冰上交通工具和娱乐工具。它承载着古都冬日的冰雪记忆,是北京冰雪文化中不可磨灭的一页,如同一枚穿梭于冬日时光里的“冰上飞梭”,串联起皇家威仪与市井烟火。
“宫廷冰床”显气派
冰床子的历史可追溯至北宋,沈括在《梦溪笔谈》中便有记载:“信安、沧、景之间……冬月作小坐床,冰上拽之,谓之凌床。”这一冰上工具传入北京后,在明清时期迎来了蓬勃发展,尤其在清代达到鼎盛。
明代时,乘坐冰床已成为北京城内常见的冬日景致,上至皇室贵族,下至平民百姓,都对这一冰上工具情有独钟。明熹宗就常于冰封的太液池或御河上乘坐冰床,享受滑行之趣。《帝京景物略》中明确记载了当时“拖床之戏”的盛行——人们在结冰的河面上乘坐木制冰床,或由人拖行,或撑竿滑行,成为冬日里一道独特的风景线。积水潭是明代冰床活动的核心区域,《倚晴阁杂抄》中描绘了颇为壮观的场景:“明时积水潭,常有好事者联十余床,携都蓝酒具,铺氍毹其上,轰饮冰凌中以为乐。”人们将十几张冰床连成一串,铺好毛毯、摆上酒具,在冰面上豪饮畅谈,尽显冬日闲情,足见当时冰床活动的普及与热闹。
到了清代,冰床子更成为宫廷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康熙皇帝的近臣高士奇在《金鳌退食笔记》中详细描述了太液池上的冰床:“寒冬冰冻,以木作平板,用二足裹以铁条,一人在前引绳,可坐三四人,行冰如飞,名曰拖床。”从康熙帝到乾隆帝,都对冰床青睐有加,其中乾隆皇帝更是“资深爱好者”,他在藩邸时期便喜爱乘坐冰床,登基后所作诗词中提及“冰床”的有近60首。乾隆三十四年(1769年),他与傅恒、尹继善等28位大臣共作《冰床联句》,其中“木床下嵌铁,其行如飞梭”的诗句,既点明了冰床的核心构造,也凸显了其滑行之迅捷。
慈禧太后的御用冰床更显奢华,特制的冰床设有围栏与顶棚,可遮风挡雪,装饰华丽,由太监专门推送滑行,尽显皇家气派。除了出行功能,冰床还是宫廷娱乐的重要载体,《冰床联句》中“或云便行李,或云供游歌”的描述,便印证了它兼具运输与游乐的双重价值。
清代冰床文化的一大特色,是与皇家“冰嬉”大典的深度绑定。冰嬉是清廷重要的冬季体育活动,涵盖冰上杂技、速滑、冰球等项目,而冰床则是大典中不可或缺的元素。大典所用冰床形制与民间相似,但尺寸更大、装饰更华丽,可容纳多人乘坐。
冰嬉中的“抢等”(速度滑冰)、“转龙射球”等核心项目,其滑行技巧与冰床的撑竿滑行技术一脉相承。许多参与大典的表演者,最初都是在什刹海、护城河等水域练习冰床技艺的民间高手。民间技艺经宫廷提炼升华后,成为大典上的精彩表演。更为特别的是,大典举办时,皇家会允许部分官员与百姓在周边冰面乘坐冰床游玩,形成皇家冰嬉与民间冰床共享冰雪之乐的互动场景,让冰床文化在宫廷与市井间流转共生。
“冰上飞梭”在民间
如果说清代宫廷的冰床承载着威仪与雅致,那么民间的冰床则充满了烟火气——它既是贫苦百姓的谋生工具,也是寻常人家的冬日欢娱,深深融入老北京的生活肌理。
老北京的冰床活动有严格的时令规律,通常从农历十一月下旬(公历12月中下旬)开始,至次年农历二月上旬(公历2月下旬至3月上旬)结束,持续两三个月,具体时间完全依赖冬季结冰期。老北京人常说“三九四九冰上走”,只有到了最冷的时候,冰层厚度达15至20厘米,足以支撑冰床与乘客的重量,人们才敢放心上冰。其中,农历腊月和正月是最热闹的时段,人们乘坐冰床走亲访友、逛庙会、买年货,冰面上人声鼎沸,欢声笑语成为年味儿的重要组成部分。
什刹海是民间冰床活动最集中的区域,从银锭桥到德胜门的两公里路程,是当时最受欢迎的冰床路线。这里冰面宽广,抬眼可见皇家御苑景致,吸引着各色人等前来。除什刹海外,护城河、通惠河、北海等水域也都是冰床活动的热门场所。
民间冰床多以木板制成,长约2米、宽约1米,底部嵌有铁条以减少摩擦。撑竿者站在冰床后部,用竹竿或木杆在冰面一撑,冰床便如离弦之箭滑出,“冰上飞梭”的美誉由此而来。在清末民初公共交通匮乏的背景下,冰床凭借速度快、价格低的优势,成为京津冀一带重要的公共交通工具,民国时期更被纳入政府管理体系,由内务部“河道管理处”统一管理。
当时的冰床资费分为按路程和按时间两种,价格远低于人力车——20世纪30年代从地安门到德胜门,人力车需20枚铜圆,冰床最多只需6枚;1936年有记载,从朝阳门外到东直门,四五人同乘,“六七个铜子就能坐到二里多路”,熟客或讲价后甚至只需2枚铜圆。
性价比极高的冰床,不仅是市民出行的经济之选,更成为许多贫苦百姓的生计依靠。经营冰床的多为底层劳动者,他们不仅要练就娴熟的撑竿技术,还要懂得根据天气、客流调整价格,不少精明的小贩还会在冰床上准备火炉、热茶,以增值服务吸引顾客。老舍先生在《骆驼祥子》等作品中,便多次提及冰床。他笔下的冰床子,既是普通市民冬季出行的便捷工具,也是穷苦人力车夫在寒冬里的谋生手段。
冰床不仅承载着生计,更孕育着市井温情与浪漫。民国时期的文人墨客常以冰床为题吟诗作画,留下“冰床来往如飞梭,雪里寻梅意自多”的佳句。民俗学家金受申在回忆录中写道,每到正月,他听完书后总会从银锭桥坐冰床到德胜门,再去喝上二两白干,这份闲适成为他难忘的冬日记忆。对年轻人而言,冰床更是约会的浪漫场所——青年男女相约冰上滑行,在冬日美景中互诉衷肠,相对私密的空间与飞驰的速度,让这段时光更显珍贵。
冰雪记忆迎新生
随着现代交通工具的普及与城市水域环境的变化,传统冰床子逐渐淡出人们的日常生活,但它所承载的冰雪文化基因并未消失。如今,什刹海、北海等水域的冰场依然是冬日热门去处,虽然传统冰床难觅踪影,但滑冰、冰车等冰雪活动延续着老北京的冰雪情怀。更值得一提的是,北京2022年冬奥会的举办,让这份古老的冰雪记忆迎来新生——冬奥会特许商品“老北京的冰上时光”系列徽章中,“长河冰床”“冰床围酌”等5款产品专门聚焦冰床文化,将古老的冰雪符号与现代奥林匹克精神相连,让这一承载着北京冰雪记忆的文化符号,在当代冰雪热潮中重焕光彩。
冰床子早已超越了工具的属性,成为北京冰雪文化的精神象征之一。它曾见证皇家冰嬉的隆重、文人玩冰的雅致,也承载着百姓借冰雪谋生的坚韧与青年男女的冰雪浪漫。如今,它虽已退出日常生活,却以文化遗产的形式,成为北京古都冰雪文化中最动人的一抹印记,连接着过去与现在,诉说着这座城市与冰雪相伴的千年故事。
(作者单位:中国劳动关系学院文化传播学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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