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延国
钱锺书先生《七缀集》的出版,要追溯到1985年,该书一经推出,即成为广大读者的抢手物。我在反复研读的过程中,发现钱先生四次提及刘勰的文学理论著作《文心雕龙》。
在《读〈拉奥孔〉》一文中,钱先生称“在考究中国古代美学的过程里,我们的注意力常给名牌的理论著作垄断去了。不用说,《乐记》、《诗品》、《文心雕龙》、诗文话、画说、曲论以及无数挂出牌子来讨论文艺的书信、序跋等等是研究的对象”。由这段话可知,《文心雕龙》被钱先生定位为“名牌的理论著作”。
在《通感》一文中,钱先生指出:“各种通感现象里,最早引起注意的也许是视觉和触觉向听觉的挪移。”他以《礼记·乐记》和亚里士多德心理学著作中的说法加以印证。想不到刘勰因此成为“智者千虑,必有一失”的典型代表,钱先生说:“《文心雕龙·比兴》历举‘以声比心’‘以响比辩’‘以容比物’等等,还向《长笛赋》里去找例证,偏偏当面错过了‘听声类形’。”他委婉地批评道:“这也流露刘勰看诗文的盲点。”
在《诗可以怨》一文中,钱先生说“《论语·阳货》讲:‘诗可以兴,可以观,可以群,可以怨。’‘怨’只是四个作用里的一个,而且是末了一个”,可历史学家司马迁不这样认为,“司马迁也许是最早两面不兼顾的人。《报任少卿》和《史记·自序》历数古来的大著作,指出有的是坐了牢写的,有的是贬了官写的,有的是落了难写的,有的是身体残废后写的:一句话,都是遭贫困、疾病以至刑罚磨折的倒霉人的产物”。对司马迁所持观点,刘勰也曾提及,还使用了一个巧妙的比喻:“《文心雕龙·才略》讲到冯衍:‘敬通雅好辞说,而坎壈盛世;《显志》自序,亦蚌病成珠矣。’就是说他那两篇文章是‘郁结’‘发愤’的结果。刘勰淡淡带过,语气不像司马迁那样强烈,而且专说一个人,并未扩大化。”这无疑是对刘勰的褒扬。
也是在《诗可以怨》一文中,钱先生称明人李贽所说的“‘不病而呻’已成为文学生活里不可忽视的事实。也就是刘勰早指出来的:‘心非郁陶,……此为文而造情也。’”钱先生以括号的形式,表明此说法出自《文心雕龙·情采》。若将其所引的“心非郁陶,……此为文而造情也”补全的话,便是“心非郁陶,苟驰夸饰,鬻声钓世,此为文而造情也”,用白话简单翻译一下:(后来的)辞赋家的内心没有愁思哀痛,却强撑着夸大其词,沽名钓誉,这是为了创作而虚构感情。钱先生指出,刘勰很早就注意到文人“无病呻吟”的不良趋向了,这同样是对刘勰的褒扬。
钱先生四说《文心雕龙》,彰显了他对《文心雕龙》的重视,以及治学过程中的客观、严谨和公正。论人说事,该批评的地方,不能轻易放过;该肯定的地方,不能漠然处之。窃以为学术界研究钱锺书,不仅要研究他的学问,还要学习他实事求是的治学品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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