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根儿
“宣武门外青厂大履老会牛吉日立”,几方石碑落在一起,斑驳的碑面写满了岁月的沧桑,就在最上方碑身侧面,清晰可见这行深邃的刻字……当几张清晰的照片送到我手上的时候,破损的碑首、残破的碑座以及碑上的文字吸引了我。送来照片的是一名高中生,叫杨子晔,我在一所学校与孩子们分享“老北京那些事”的时候,与他结缘。因为对老北京历史的喜爱,他将以前拍摄于北京市第十一中学的照片送给了我。
光阴的故事总是会在最恰当的时机,静待有缘人去寻觅、去解读,正如这方虽已残破,却留下如此清晰可辨文字的石碑。于是,我们一同开始寻找“大履老会碑”的故事。
北京市第十一中学老照片昔日药王庙传出读书声
一座校园中,为何会有如此之多的石碑?通过十一中的校史不难查到,其校址曾经是著名的药王庙,其位置在崇文门外东晓市大街附近。
药王庙所在的院落,最初并非给药王爷准备的,而是为了当时的一位“活人”,他便是明朝权倾朝野的宦官魏忠贤。可想而知,供奉活人的祭祀场所,应该称之为“生祠”,出资人则是武清侯李诚铭。
给太监建生祠,李诚铭对魏忠贤也是极尽讨好之能。其实,李诚铭的身份地位并不低,他的爷爷李伟是明穆宗的岳父、明神宗(万历帝)的外公。万历帝继位后,封李伟为武清伯,之后又晋封为武清侯。万历三十七年(1609年),李诚铭袭封武清伯,到了万历四十五年(1617年),又晋封为武清侯。作为李伟的孙子,李诚铭与皇家算是挺近的表亲,但他仍旧斥资给魏忠贤修建生祠,可见当时魏忠贤的势力有多大。
这座生祠被命名为“鸿勋祠”,意指“功勋卓著”。不过,伴随着魏忠贤的倒台,建祠之人与祠的命运一同跌下神坛,李诚铭建祠一事被定逆案,因其身份特殊,被崇祯帝获免。而昔日的魏忠贤生祠,则改为药王庙。
这一说法在民国时期的《顺天时报丛谈》中有记载:“药王庙在天坛之北,明武清侯李诚铭建,至今犹存。庙内设有戏楼,规模宏大,现已作为药行公会,余房并出租为堆货房……”
药王庙有属于它的鼎盛期。清代的《帝京岁时纪胜》有这样的记载:岁之四月中旬至廿八日为药王诞辰,香火极盛;惟除夕至元旦彻夜不断。拜庙进香者多不得入庙,于神路街外设香池数处,焚香遥拜。
这样的空前盛况随着岁月的流逝慢慢消失,为了维持正常运行,庙产也改为停灵之所。新中国成立后,药王庙迎来了新生,古朴的院落又迎来了它新的命运轨迹,书声琅琅成为这里的韵律……
旧石碑
民间花会分文武
碑文中的“老会”作何解?“老会的意思可以定义为成立百年以上,包括重新恢复的民间花会,而新成立者则被称为圣会,受过皇封的便被称为皇会。”北京民俗专家高巍解释说,“这个百年老会看意思应该是档文会,或是服务于该庙,或是祈福迎祥,所以在庙里立碑。因年代久远,记载有限,很难查到。”
《帝京景物略》记载:“天坛之北药王庙,武清侯李诚铭立也……东关庙一楹,俗传吴将姚彬盗公马而获,强不屈,庙塑缚彬像,臂弩出于缚。公戎巾服,作色,左顾彬……”一部书籍单独对一尊关公像进行如此惟妙惟肖的记述,可见工巧之精,名气之广。再看这老会的名称“大履”,履当鞋讲,这老会是否因给关公像等神像制鞋而出名的?
有人会问,为何会为早已塑造好的神像制鞋?神像也无法穿啊?其实,在京西名刹卧佛寺便可找到实例。现在我们还能看到古时人们为佛像专门制作的巨大鞋子,其中还承载着一则有趣的故事:在建设卧佛寺之初,能工巧匠们虽然精于建筑,但有一样事情难住了他们,硕大的铜制卧佛如何请进大殿中。一日,工头梦中见到卧佛站起,自己溜达到大殿内的石床上。醒来后,他果然看到工人们非常顺利地将佛请进了殿中。说来也怪,铜佛进殿,另外一殿的木头卧佛却不翼而飞,有人盛传木佛自己从后山走了,而且还留下了一个巨大的脚印。
传说归传说,但有人却上了心,光脚睡觉的卧佛定是光着脚走的,这得给卧佛做双像样的鞋啊。于是,这样的习俗不胫而走,乃至明清各朝皇帝大臣也都如此行事,卧佛的鞋柜越加充盈。无独有偶,泰山碧霞元君敬鞋的习俗也在民间流传甚广,信众觉得女神常为人间奔波,亲手做鞋供奉是对其辛劳的体恤,也是彰显虔诚的方式。
对于民间花会,大家印象深刻的是庙会上的扭秧歌、踩高跷等热闹非凡的场景,正如老北京的一首顺口溜:“开路打先锋,五虎少林紧跟行。门前摆着祥龙木,中幡抖威风。狮子蹲门分左右,双石门下行。石锁把门挡,杠子把门横。花坛盛美酒,吵子音乐响连声。杠箱来进贡,天平称一称。神胆来蹲底,幡鼓齐动响(享)太平。”如今的花会凝练成十三档,分为开路(耍叉)、五虎棍、秧歌(包括高跷)、中幡、舞狮、双石头、石锁、杠子(盘杠)、花坛、吵子(民间乐器演奏)、杠箱(滑稽戏)、天平(莲花落)和神胆(大鼓)。
殊不知,以上这些只能算作民间花会的一部分,被称为“武会”,其实在历史中还有“文会”的存在。高巍老师举例说:“如掸尘老会,鲜花盛会,就是给庙里搞卫生,提供摆花的会档,当年有许多子孙庙,不接游僧,只是师父带徒弟。赶上开庙时人手不够,就请文会进来开展服务。如今可见的还有馒头会,茶水会等,说白了武会是表演的,文会是服务的。”
查阅资料方知,文会的规模可不比武会小,因为是齐心协力一同服务,服务范围不仅包括寺庙僧道,还包括香客信众,所以人员数量很有可能更盛。文会主要包括:开山会,主要负责开辟香道、修建庙宇;修道会,也称净道会,负责修整、清扫香道,打造整洁环境;清茶会,也称粥茶会、馒头会,他们会在香道沿途设立茶棚,提供粥、茶等食物,为香客信众提供温饱保障;路灯会,一般祭祀庆典都持续几日甚至十几日,其中也包括夜间活动,所以他们要为香道、寺庙及相关场所提供火烛、灯笼等夜间照明;巧炉会则是为茶棚、庙宇修碗修盘,修补铜、铁供具,提供更为细化的服务。除此之外,还有做拜垫搭席棚的拜席会、裱糊神堂佛殿窗户会、为道路渡河船只及桥梁提供绳索、桥栏和绳网的绳络会等。由此可见,存在为佛像、僧道、信众制作或修补鞋子的“大履会”,并不为奇。
北京市第十一中学校内原有的部分石构件
大履老会原在琉璃厂
碑上文字还有两处重要信息,道出了“大履老会”出自何方以及立碑的目的。
“牛吉日立”,简单四个字,说出了两层含义,首先是充满吉祥的日子,其次是“牛日”。何为“牛日”?正月初一日为鸡日,初二日为狗日,初三日为猪日,初四日为羊日,初五日为牛日,初六日为马日,初七日为人日。由此可见,“大履老会碑”便是在正月里的大年初五所立。
“宣武门外青厂”,点出了“大履老会”的所在。结合碑文查资料,宣武门外还真有带“青厂”字样的地名——“青厂潭”,大概位置便是琉璃厂西街的最西端。如今的琉璃厂虽以古玩字画的收藏销售产业闻名,但元代时这块地方则是“琉璃窑上飘青烟,彩砖晶莹落成片”的地方。烧砖取土就地取材,挖多了便形成了大坑,积水成潭之后也便有了“青厂潭”的地名。
时光荏苒,窑去砖无,整条街飘荡着书香与墨彩,潭没了,“青厂”之名则变为前青厂胡同与后青厂胡同。1905年的《京师坊巷志稿》便有记载,当时前、后青厂胡同已形成完整街巷格局。上世纪50年代,附近的永光寺街加入前青厂胡同。
又是烧砖、又是墨香,似乎跟“大履老会”的鞋并没关系。从一份老北京布鞋企业偶得的说明中,我们寻到了端倪。谁会想到,充满文化味道的琉璃厂,曾经还会走出一家充满吉祥寓意的小鞋铺——步云斋。因为其做工精良,且擅长制作一种充满吉祥寓意的“云纹布鞋”,而得到广大消费者的喜爱。
伴随着生意兴旺,小鞋铺的生意愈加兴旺,店铺扩展到骡马市大街223号与青云阁。到了上世纪50年代,仍旧可以寻找到有关于“步云斋”的记录。
“步云斋”的发家地或许与“大履老会”有过千丝万缕的联系,况且无论是琉璃厂、骡马市还是青云阁,与大栅栏并不遥远。从资料上我们发现,除了北京著名鞋业老字号“步瀛斋”“内联升”外,位于前门外鲜鱼口的天成斋,又发展为天源斋、天利斋、天华馨等更多鞋类店铺……这些鞋业老店在当时一段时间内,经营地址都在一个区域,难免有所交集,或许又为“大履老会”的阵容增添了不少成员。
此外,作为服务庙宇道馆的“文会”,“大履老会”势必离不开所服务的机构,比如位于琉璃厂文化街东口的火神庙,这也是厂甸庙会的发源地,还有琉璃厂以南铁树斜街的观音寺与五道庙,以及青厂胡同的永光寺等。除此之外,《京师坊巷志稿》还记载了吕祖祠、观音阁、真武庙、延寿庵等,这些地方也都留下了“大履老会”的足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