跳出 “安逸” 标签:小镇青年在困境里找出路
创始人
2025-09-26 19:47: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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提起 “小镇”,很多人会联想到慢节奏的安逸生活,却忽略了藏在这份 “安逸” 下的挣扎。


在东北一座五线小城,几位受过高等教育的年轻人,正经历着人生的 “闯关时刻”:他们曾在沪漂的地下室里仰望过霓虹,也在小镇的公考考场外徘徊,更在失业、降薪、生活重压下迷茫过。有人在零工与考公间反复挣扎,有人从中产跌落却不敢停下脚步。


大伟在失业与考公中反复碰壁,最终决定再闯大城市;张昭放弃专业当起幼儿园老师,开网店遇挫后仍在招聘信息里寻找机会;田贝在保险公司深耕十二年,却因裁员从稳定中层陷入焦虑。


但困境从不是他们的终点,在看似狭窄的天地里,这些小镇青年正用自己的方式,一边与现实较劲,一边悄悄为未来埋下希望的种子。


就业之路 


2013 年,大伟专科毕业后,曾纠结过,要么去南方闯荡,要么回老家安居。面对一无学历,二无技术,三无家庭支撑的窘境,大伟最终决定回到东北老家。


回到小城,没有人脉关系,当地企业又少,大伟一时间找工作陷入了困境,想另寻出路。


这时,公考这根救命稻草,摆在了他面前。而在上大学期间,大伟完全没考虑过参加公考,更遑论相关知识积累,他抱着试试看的态度参加了第一次公考,结果可想而知。


小镇中央街道(作者供图)


俯瞰小镇(作者供图)


大伟开始花费心力去找工作,一年后,市里招商引资来一家大型公司,两轮面试后,他成功考上助理工程师的岗位。一开始他觉得颇有荣光,因为小镇上有五险一金的工作并不多。直到试用期过后,他开始和生产线员工一起倒夜班。


每次夜班的后半夜,困意袭来的时候,大伟还要努力睁开迷离的眼睛,坚持着打起精神。在熟悉了公司内部环境之后,他开始寻找能睡觉的地方,工具房里、设备舱里——所有不易被发现的地方。


睡觉的时候,大伟都随身带着对讲机,有时候,他刚刚睡着就会被对讲机叫醒,只要听到对讲机里传来呼叫,他就会以百米冲刺的速度,跑步冲到生产一线。在一个个夜班里,大伟入职时的满足感一点一点消失殆尽。


大伟上夜班(受访者供图)


两年后,公司破产解散。从此,他开始在失业与“零工”之间反复横跳,在锅炉厂做技术员,在职业培训学校修电脑,在超市当送货员……无一例外,这些工作都是没有社保,义务加班,工资不高。


遭遇“零工”的频繁打击后,大伟更加坚定了公考的决心,他开启了边打零工边考公的“双工模式”。有几次考试,他笔试通过,入围面试,却在面试环节屡屡受挫。


2022 年的夏天,大伟又报考了市里的事业单位,这是他最后一次公考,走出考场那一刻,他对自己还是有那么一点信心的,心里想的是,“哥们这次稳了”。半个月后,他胆战心惊地登录查分网站,看到了自己的分数和排名,分数 82 分,排名第 9 名。


他没料到的是,退役人员,三支一扶人员等报考人群,有 3 分~10 分不等的加分政策。如此一来,虽然大伟的笔试分不算低,但是也没有意义了,这种降维打击,让他连挣扎一下的机会都没有。


往年公考查成绩时,对大伟的心理冲击非常大,但在以前,毕竟心里还能有个念想,可以不断安慰自己,“没关系,我还有机会。”而这次,那希望的火苗彻底熄灭了,大伟已经站在 35 岁的人生岔路口了。


曾经的面试准考证(受访者供图)


似乎命中注定端不上体制内的“铁饭碗”,又找不到合适工作的大伟,不断地在心里反问自己,“我该何去何从?我的出路到底在哪里?”他迷茫的眼神里,也有对确定未来的向往。


小镇里,像大伟这样的年轻人不在少数,他只是众多年轻人的一个缩影。


他们大多没有稳定的工作,也没有可以依赖的人脉关系,更没有殷实的家境,想在这狭小有限的空间里求安稳,但最后却如同一条条被困在泥潭里的鱼,越拼命挣扎,越无法自拔。


大伟曾经的同事张昭,与大伟有着相同的困境。只是,在上一个公司解散后,张昭没有放弃,而是选择在小镇继续“兼”容下去。


2011 年,张昭大专毕业后,曾在南方的一家公司工作。终日不见阳光的地下室,拥挤到让人无法呼吸的地铁,漫无尽头的加班和夜班……刚毕业的意气风发遭遇了现实的灰头土脸,工作也就剩一地鸡毛了。


一团团解不开的乱麻,迫使张昭狼狈逃回了黑龙江,并在哈尔滨找了一份差强人意的工作,薪资 3000 元,没有五险一金。


坚持了一年后,张昭换到了另一家公司。在入职面谈时,双方约定的薪资是 6000 元,但是,到了发工资的时候,薪资变成了 5000 元,工作不好找,他只能先忍下这口气,又是一年后,他辞职回到了家乡双鸭山的一家公司。


张昭是和大伟同时入职的,而仅仅两年后,公司就解散了,他成了无业游民。小镇里的企业本就屈指可数,唯一和他专业对口的公司,现在也黄了。


无奈之下,他不得不放弃工作多年积累的专业技术,去一家幼儿园当了一名体适能老师,这份工作相对简单,不需要什么专业技术,接受简单的培训后,他就上岗了。


张昭在幼儿园教体智能课(受访者供图)


工作简单,薪资自然就不会太高,对张昭来说,这只是一个退而求其次的无奈选择。只半年后,他就辞去了这份工作。


2017 年,张昭和妻子商量过后,决定开个网店,卖本地的特产,最初的时候,他和妻子一起运营,从采购,店铺布置,客户服务,到打包发货,两个人得心应手,每月收入 7000 多元,这个水平在小镇里生存不是问题。


张昭原本以为,生活会一直这么继续下去,但疫情让网店生意几乎陷入停滞。妻子还算幸运,考上了技师学院的临时工,而他一时间没了方向,下一步该怎么办,他也不知道。


张昭的网店(受访者供图)


在小镇里,一份稳定的工作永远都是年轻人梦想的终点,只是通向终点的幽微之路,远非寥寥数语所能道尽的变数与崎岖。


田贝是一家保险公司的中层,在公司工作了十二年,从一个小员工升到了办公室主任。每年他的收入大概有 15 万左右,这相比于其他行业,要强太多,这个收入水平,在小镇里就是神仙般的存在。


然而,最近三年,受疫情和市场大环境的双重冲击,保险行业业绩整体下滑。虽说公司位列世界 500 强,但是也没有经受住市场寒冬的影响,公司为了降本增效,从总公司到各分公司,再到各个中心支公司,同时开始大规模的裁员。


总公司要求在三年内,各个分公司要根据外勤人数精简内勤人员,以适应市场变化,即便他已经位列中层,也没有免裁金牌。


这场突如其来的暴风雨,瞬间让田贝茫然无措。


生活之殇 


小镇最大的挑战从来都不是生存,而是是否能找到自己的坐标,过上平顺体面的生活。只是,小镇里的工作很难能够成为一个“定海神针”,让年轻人理顺自己的生活。


对小镇的年轻人来说,爱情是一个让人难过的词,它和工作直接关联。


相亲时,相亲对象问大伟的第一个问题总是,“你有稳定工作吗?”当对方听到大伟的答案后,都会沉默不语,然后就再也没有然后了。


大伟连续几次相亲失败,都是因为他没有一份“稳定”工作。他从女孩们那知道了什么才算“稳定”工作,更领悟到只有拿到这个万能“护身符”,才能在小镇里过上四平八稳的安定生活,岁月静好。


除了体制内,小镇那些待遇稍好一些的工作机会,也早已被那些有“关系”的人内定。


被包围在错综复杂的人情世故里,大伟只能接受被边缘化的事实,亦步亦趋地跟随着小镇的社会时钟的步伐。


在这四面楚歌的生活里,大伟每次出门,都怕遇到认识的人,更怕别人发起“夺命三连问”——你在哪工作啊?结婚了吗?在哪买的房子?小镇,本身就是个熟人社会,八卦别人就是人们日常生活的一部分。


在听到大伟的回答后,大多数人都是“哦”一声后,就不再有下文了,那种尊严碎了一地,却又无法反抗的无力感,让人愈发崩溃。他已经记不得,自己到底经历过多少次这种“诛心”般的审问。


渐渐地,就像鸵鸟遇到危险,会把头埋到沙子里一样,大伟开始习惯性地把自己隐藏起来,尽量不出门,但是这也躲不开亲戚朋友们的好奇心。


大伟曾经听到过亲戚们和父母打听自己的工作,他们都是隐晦地回答,“他啊,就在市里的一个小公司上班。”


张昭的生活,同样陷入了兵荒马乱。网店生意不景气,收入锐减,每个月勉强能挣 3000 元。这明晃晃的现实在眼前一下子摊开,让他猝不及防,车子要不要卖掉?养老保险要不要继续缴纳?孩子的兴趣班要不要停掉?这都是要考虑的问题。


妻子在技师学院上班,囿于只是个临时工,每个月只有 2600 元。结婚时父母帮忙买的房子,只有 60 多平,张昭一直想着换个大点的房子,似乎也遥遥无期。


他试图通过逃避现实来麻痹自己,不仅捡起了已经戒掉多年的烟,而且开始无脑一般地每天狂刷短视频,大脑似乎处于混沌状态,只是,短暂的麻醉过后,内心的焦虑,不但没有丝毫的缓解,反而愈发迷惘空虚,甚至开始失眠。


和大伟和张昭相比,田贝的工作一直都很稳定,稳定到他从没想到过自己有一天可能会失业,更没想到,自己会从中产直线跌落。


十二年前,田贝结束了五年的沪漂生活,回到了小镇,正巧赶上保险公司招聘办公室行政人员,他击败了众多竞争者,成功入职。


那个时候,保险行业处于大步向前,不断扩张的阶段,虽然田贝不在前线,没有前线人员那样的待遇,但是,后援人员年底的奖金,也相当可观,最少也会有 5 万块,最多的时候能达到 10 万。


自从开始有裁员的风声时,办公区往日轻松祥和的场景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每个人都噤若寒蝉,没有人再敢准时准点下班,即便手头没有工作,同事们也都坐在自己的工位上,仿佛那悬着的达摩克利斯之剑,会突然间掉在自己头上。


其实暂时留下来的人,也未必就是幸运的。因为不但年底的奖金大幅缩水,从原来以万为单位发放,改为以千为单位发放,而且每月的薪资也缩水了。


田贝结婚的时候,家里帮衬着付首付买了一套 126 平米的房子,自己还贷款,后来他自己买了两辆车,他和妻子各开一辆。


田贝待出售的房子(受访者供图)


前几年,田贝的收入支撑房贷和车贷不是什么大问题,从公司开始裁员起,房贷和车贷的压力陡增,他看着银行卡的余额不断地萎缩,心里开始发慌。


所以,田贝和妻子商量,把家里的大房子卖掉,换个小一点的房子,同时,车也准备处理掉一个,减轻点经济压力,生活开支上也日渐收紧。


在开源无路的情况下,只能先节流了。


不幸的是,受房地产市场萧条影响,即使他降价卖房,也仅仅是有几个人打电话进行咨询而已,田贝的换房计划被迫搁浅了。


归宿之所 


注定了出路和机遇比大城市更加狭窄,而人情世故却比大城市更加复杂,小镇隐性的“卷”编织了一个密不透风的藩篱,困住了这些年轻人。


有人想尽办法,拼尽全力去适应它,也有人为了摆脱它,开始另谋出路。


大伟在家里闭门思考了一周,最后决定出去闯一闯,与其在这个小镇里当条咸鱼,永远都翻不了身,还不如去大城市试一试。


大伟联系了以前的老领导,老领导在上一个公司解散后,去了深圳,现在在深圳一个公司做技术副总,听说大伟的处境后,老领导让大伟去公司做产线技术工程师。


酷夏已过,初秋的凉意裹着辛酸,大伟坐上了离家的火车,火车启动那一刻,看着小镇渐行渐远的一草一木,想起父母日渐佝偻的身影,伤感涌进了眼睛。


但是,小镇太小了,小到无法安放大伟那自卑不安的情绪,更是小到关上自己的家门就到了小镇的尽头。


毕业十余年了,大伟身边的年轻人,有考公上岸的,有家里给安排工作的,有在家里的支持下,自主创业的……大家的工作和生活都步入了正轨,而自己依旧是个“三无人员”。


大伟和所有的朋友都断绝了联系,大伟怕他们问“你在哪工作呢?”


“无业游民”这四个字,他实难出口。


现在,大伟终于能松口气了,他时不时地会在内心里提醒自己,“我也是有工作的人了”,好像只有这样,才能不被自卑的情绪所压抑,才能昂首挺胸。大伟开始慢慢地与现实进行着和解,但是生活却容不得大伟停下前进的脚步。


大伟也成了众多的深漂一员,而对于以后的打算,大伟说,“不知道,先挣点钱再说吧。”


去与留的取舍之间,是对小镇现实的妥协,更是对现实与未来的权衡,他们只能在两难之间挣扎、沉沦,最后一声叹息。


田贝收到了今年的裁员名单,他很庆幸自己不在名单上。田贝看着办公区里一片片被空下来的工位,心里阵阵的悲凉和失落。他在这个公司已经工作十二年了,在他心里,公司就是事业的归宿。


而现在,公司里只剩下200多人了,而内勤还剩下26人,根据公司规定,到明年年底,内勤要裁员到15人,田贝不知道他会不会成为那十五分之一。


他能知道的是,就像著名体育解说员,刘建宏老师点评中国足球队那样,“留给他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这种迷茫,这种困顿,这种对未知的恐慌,让田贝产生了一种矛盾心理。既盼望裁员早日结束,又不希望结束。裁员早日结束,他也能早一天解脱,不用在等待中煎熬,而裁员不结束,总还有一丝希望。


“我一直都是一个安于满足现状的人,回头想想这些年,我的工作岗位专业性有限,更没有在工作之余努力挖掘自身天赋,一直待在“舒适圈”里,温水煮青蛙一般,最后就失去了挣扎的能力。”田贝说。


2023 年夏,市里将要成立金融行业协会时,田贝曾四处打听了一下协会的岗位和薪资情况,试图托人联系协会的负责人,想通过关系免试获得办公室岗位,结果失败了。


几番考虑过后,他决定不参加入围考试了,一是他没有把握能考得上,二是如果被现单位知道他参加了考试,恐怕下一轮被裁人员非他莫属了,他不敢赌。“先等等明年的裁员结果吧,起码目前工作还算体面。”田贝说。


稳定和体面都是小镇年轻人常挂在嘴边的词语,只是太多人的期望最后都成了奢望。


小镇的招聘信息(受访者供图)


因为,这个小镇所能提供的工作岗位,大多数只是诸如外卖员、快递员、服务员、销售员之类的。而在人们普遍印象里,这些岗位似乎并不稳定,更没有多少体面可言。


现在,张昭每天都要浏览一遍小镇的招聘信息,希望能有适合自己的工作,只是,适合谈何容易。而远走他乡,对于一个即将 40 岁的中年人,有家有业,上有老下有小,更不切实际。


对于未来,他只能在心里不断地安慰自己,“走一步看一步吧。”


小镇的夜依旧安静。


他们或许还没找到最终的答案,或许仍要在现实里继续跋涉,但那些挣扎过的痕迹、主动改变的尝试,早已让他们不再是 “困在泥潭里的鱼”。就像小镇街头慢慢亮起的路灯,只要愿意往前挪一步,总能看见新的光亮。而这一个个努力生长的身影,也正在悄悄改写着小镇青年的未来。


(文中人物皆为化名 )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人间像素,作者:风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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