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上哪种人最可恶?
答案只有一个:赚你钱还鄙视你的人。
比如,主理人。
你有没有进过这样的店。
店主出现在咖啡厅餐厅花店买手店,自称主理人,穿着”独立设计师“三件套:
东京小众买手店的限定衬衫、巴黎古着市场淘回来的围巾、戴了就像在写诗的贝雷帽。
门口是“我们不接待上帝”,张嘴是“我们这儿是预约制”,闭嘴是“不好意思不让拍照”;店里面是生客熟客差别对待的,氛围是吵吵闹闹i人不友好的,一付钱时是三倍溢价的。
花钱的卑微得像收钱,卖饭整的像筛选精神股东。
受够了一群英文点名轰炸,受够了变着法的涨价,受够了想买杯喝的就像是进了别人被窝。
第一批饱受摧残的消费者,开始勇敢反击了:
“搞什么,我买杯咖啡还得看你脸色啊?”
“什么是主理人?我看是主不理人!”
终于,又一场轰轰烈烈的主理人讨伐,还有五秒到达战场。
主理人,一种新型生活艺术
什么是主理人?
我奶奶如是说:“个体户。”
以前主理人这词放在潮流杂志上,得是夹着法棍在东京买面料的独立设计师;是巴黎开香氛小店的老牌调香师,背后永远响着雨落塞纳河的声效。
但众所周知,任何东西一旦滥用,就变low了。
卖咖啡的、开买手店的、搞花艺的、做各种菜的......只要你能把“我这不是店,是情绪”挂在嘴边,就能摇身一变,成为主理人。
众所周知,主理人有三宗罪:看不懂、价格贵、服务差。
咖啡厅,是主理人的高发地。
店铺名一定是拗口的英文名,像lucky coffee或Goodme这种是登不上台面的。
〓 图源:博主@AllyWoo
至于菜单,更是在豆子里写诗。
一杯“美式”显得太粗鄙,必须换成“哥伦比亚·希罗庄园·蜜处理·单一农场”;拿铁也不再是拿铁,而是“克林索尔的最后夏天”“一个陌生女人的来信”,仿佛你喝的不是咖啡,而是咖农的辛勤与诗意。
但对于顾客来讲,简直像回到了高考语文考场,对着阅读理解抓耳挠腮,“鱼眼里泛着诡异的光”与“维也纳也有糯米”之间的关系,大概是驱魔吧。
而等到接下来主理人向你介绍这杯特调时,一张口就像领导致辞。
发狠了,忘情了,你会觉得这杯咖啡可能一亩地都种不下:
整个菜单就像abo信息素大赏,名字念下来比吃还累,网友锐评,
“谁把大*老师请来了?咖啡里装不下这么些人!”
毕竟,“我家垃圾桶里都没那么多东西。”
如果说咖啡主理人是在豆子里搞学术,那餐饮主理人就是在菜单上写论文。
你翻开一页,本以为能点到黑椒牛排、意大利面,小甜点,
结果全是莎士比亚的十四行诗。
牛排要写成“草饲安格斯·低温慢煮·炭火”收尾,意大利面变成“西西里岛手工宽面·野生凤尾鱼·柑橘碎”。
甜点不叫提拉米苏,要改成“提拉米酥(so)”,咖喱饭必须拐个弯叫“热带湿气里的辛香层叠”。
如果你开口问“这到底是什么”,主理人一定会用既悲悯又鄙夷的眼神看你,表情里只有一句话:
“Jay chou why did?”
于是你硬着头皮点了一份“雨季山谷的忧愁”,结果端上来就是一盘炒蘑菇,还是张仲景的。
有人吐槽:“主理人餐厅里最贵的食材,不是松露,而是废话。”
相比之下,花艺主理人和买手店主理人就更抽象了。
花本是花,在他们嘴里就成了“灵魂的共振”。
衣服不是衣服,而是“会呼吸的棉麻”,“自带诗意的羊绒”。
于是本想买个摆台的你,最后抱着一束“失恋疗愈”回家,半路还得思考一番人生。
更有甚者,连菜单都没有,因为生活方式是不能量化的。
一句“今天的灵感是xx”,剩下的,你就自己品吧。
〓 图源:博主@辣辣
谁说艺术已死,谁说文学已成废墟?
在主理人体系里,所有日常消费品都被写成情绪诗,加了文学就升咖。
一杯“产地故事”的咖啡88,一盘“哲学实验”的意面188,一束“情绪疗愈”的花399。
网友锐评,“主理人菜单上唯一看得懂的,是我看不懂的价格。”
而主理人开的店,永远面积小到你转身就能撞到隔壁桌;店内空间是留给朋友的,想要入座就去门口的露营椅。
有时候连露营椅都没,门口的马路牙子,就成了唯一的文艺公摊面积。
灯光必须昏黄到看不清菜单,因为要“保护顾客的沉浸感”;角落里摆着一盏5000块的落地灯,却找不到一个插座......
营业时间也不准。
今天有灵感就开门,没灵感就发朋友圈:“今天不营业,给自己放个假’。”
要是恰好碰到主理人今天营业,那进店消费也是需要考试的。
第一关,谁是主理人?
不要以为找到戴着一顶贝雷帽/渔夫帽/报童帽,就找到主理人了。
主理人店里,往往围着一群可以消消乐的朋友。
衣服都是无logo高定或独立设计师品牌,颜色要么黑白灰要么像打翻了颜料盘,主打一个“看不出牌子但一定很贵”。
第二关,我配消费不?
主理人店是唯一一个顾客需要通过“面试”的地方。
有人问进主理人店需要做什么。
不是带上手机钱包,而是带上自尊心,因为它会被反复碾压。
推门而入时,主理人以及ta的一圈朋友会先从头到脚打量你一眼,仿佛你进的不是店,而是他们的被窝。
有网友说自己第一天,素颜穿着耐克,被安排在门口吧台;换成Maison Margiela第二天去,直接被请进了后院喝私藏酒。
主理人考试的第三关是态度,你必须要keep real,keep sense。
要听得懂他们的语言,不要问英文法文意文是什么意思,不要问啥是bistro、什么叫鮨、什么叫生吐司,吃就得了。
也不要试图拍照,拍照也不要用美颜相机,因为他们会轻声提醒:
“我们希望顾客用心感受,而不是用镜头占有。”
而且,一定要夸ta的狗。
泰迪博美是配不上主理人身价的,柴犬秋田柯基也早已不小众,现在不养只伯恩山或者灵缇,ta都不好意思说自己是主理人。
狗的名字一定要是英文的,为的就是顾客点单时,主理人能顺利说出那句雅思5.5的口语:
“No!Carry,I say no!”
最重要的是——
在正宗的主理人店里,是绝对不能上大号的,绝对不能。
“说白了,害怕顾客的黄金大蟒把厕所堵了。”
整个体验下来,你会觉得自己不是在消费,而是在参加一场精心设计的生活方式面试——
通过了,你就是同类。
没通过,你就是土狗。
可以说,在主理人的社会里,他们不是商家,而是生活方式的守门人,
门槛不是价格,而是你够不够装。
如果你看起来够装,不管喝的是耶加雪菲还是凉白开,都是贵客。
但如果你太local,哪怕点了全店最贵的单品,也会成为被蛐蛐的对象。
以至于现在网络上尽是主理人段子:
卖炸串的,是低温原教旨主义油炸实验室主理人,卖煎饼果子的,是“无麦质可丽饼古早味brunch主理人”。
甚至摆摊卖水果都要在墙上打一行字,“很高兴你也喜欢水果并对水果有自己的见解。”
也是在这时,大家穷尽中文的智慧:
什么“我平时喜欢去KFC,因为那里的Thursday有点Crazy”。
“你好我是菜鸟驿站主理人请问你的尾号是多少?”
还有网友告诫说千万别把主理人叫成服务员,有上海人就这样被开除了沪籍:
甚至情节严重的已经进去了,“我妈交保释金问了一句俺孩在哪,也进去了”。
当等待回甘变得比等待戈多还荒诞。
至此,艺术已成。
赚钱的叫老板,赔钱的叫主理人
网上铺天盖地的段子中,我问几位社媒里自称主理人的店主、为什么要如此自称。
这些人大多面露难色,最终尴尴尬尬地说:
“不赚钱的叫主理人,赚钱的都自称老板了。”
众所不周知,当前社会主理人最大的矛盾,是自己的物质收入供养不了精神需求的矛盾。
说人话就是:“真的太穷了。”
有一些看似装酷的细节,其实并不是为了摆谱。
那枚永恒焊在主理人头顶的画家帽,不一定是为了ootd;好一点的,是每天烘豆子掉灰,不戴帽子头发里能炒出第二杯咖啡,实在没空洗头;更有甚者,是一把年纪,早就在蹉跎的生意里有了谢顶的烦恼,头皮至今羞于见人。
至于他们那种“meanmean”的态度,也像是一种生存机制:
“不是我们不笑,是我们一天要接待几十个来拍照、但不消费的客人。”
星巴克不会赶人,但会默默把座位换成了硌屁股版。
大型连锁店尚且如此,小店每天要经历把店当景点/公厕/免费游乐园的客人。
有客人携家带口一进门,第一件事就是抢掉落地窗边的C位,用巨大声音开始指手画脚;
有人在洗手间换好几套衣服,恨不得把直播的架势摆出来,最后一群人点一碗最便宜的沙拉;甚至还有人点一杯水,真的就是水,并且说:“不用管我,我就来坐坐。”
甚至屡被吐槽的空间设计,更是捉襟见肘的集中体现:
旧木板桌子不是精心找来的“中古工业风”,是因为买不起真定制;手刷灰泥的墙,不是刻意营造手作感,而是人工比材料便宜;灯光昏黄,不仅为了氛围感,还能省一半电费;有个小店主理人就调侃过:“不是我们酷,只是没钱做吊顶。”
极简主义,确实是比赤贫风的好听一些的说法。
至于不让施展黄金巨蟒……
“因为胡同的洗手间都是自己改装的,没装化粪机,一拉就堵,我自己都去公厕。”
之所以叫主理人不叫老板,也是因为请不起第二个服务员。
对另一些人来说,成为主理人,就不用给自己开工资,还能用title哄着自己,做各种各样的活:
“我要负责店内进货、理货、打扫卫生、招待客人,线上上货、团购、平台更新、私域运营,顺便要想着如何引流和请达人探店。
刚想雇一个人,结果发现连麦当劳都要交社保,只能自己当光杆司令。”
如果气氛不到位、文艺卖不上价,那前面一切都白搭。
所以他们需要每周坚持去看展、听讲座。
不是为了朋友圈显得自己“文艺有品”,有可能真的怕审美掉队:
每天都有更有文化的包装出现,不学点真东西,可能真的cover不了客人的需求。
“卖便宜的9块9咖啡,我是卖不过瑞幸库迪,卖速溶的拿铁,我也卖不过雀巢咖啡大娘。
我没有什么别的优势,但是要靠咖啡赚钱,我只好给他们赋能一些精神叙事,这样才有人愿意买单——
互联网公司不就是这样融资的吗?”
在被毕业之前,他也是一位具有经济上行之美的大厂同学。
而说到底,现在人们对于主理人的这一波谴责,本质上是对这种带有文化资本的符号的反击:
很多人讨厌的并不是这个词,而是它所传递出的“精英腔”和“自我标榜”的姿态——
“你可以被别人叫‘老师’、‘专家’,但说自己是‘主理人’,就多了些许自我加冕的味道,装装的。”
毕竟最初,这种借助“精神文化”、”浪漫想象“、“生活方式叙事”为普通商品赋值。
在社会学家布迪厄的“区隔理论”里,社会阶层通过其偏好、品位和生活方式来区分自己。
在消费升级的维度下,人们都渴望精神上的身份符号来彰显品位。
当消费趋于理性的时代,这种符号,就显得格外虚伪。
〓 第一,他不叫主理人,我叫咖啡加工工
而从另一个角度来说。现在,文化叙事和精神溢价,已经渐渐成了一把难割韭菜的钝刀。与之相反的,是另一种“身体叙事”,正在逐渐崛起——健康产业不叫自己主理人,但是轻食、健身、养生、营养品,价格高居不下;一份水煮菜不到10块,但是一份“superfood超级食物”“低GI”“营养师推荐”,能卖到60;运动品牌店没有买手,但是Lululemon、hoka、昂跑的鞋子也不比潮牌便宜;朋友圈打卡美术馆已经不彰显身份了,然而健身房、瑜伽馆、普拉提工作室,成了新的社交展示场。
精神溢价退潮了,但是身体上的健康生意在崛起。文化包装太虚假,现在,和“本我”切实相关的身体赋值,更容易被人接受。相比起接受虚无缥缈的文艺消费,交一些提升品位、感受、调性挂钩的精神税;人们更接受一个“自我管理”,不会被看作表演,反而显得真诚理性,看得见摸得着的“身体管理税”。
消费的流动走势,永远是生活的反射镜。
每种讨论在互联网上的声息,都有各自的道理。
当某种身份被妖魔化成“精致土”或“装腔怪”的时候,他们人的属性就被消解了。
主理人,就像过往一切被调侃的身份,“小镇做题家”“中年油腻男”“文艺青年”“京爷沪爷”一样。
他们被提及被剖析,人们在哈哈大笑中将人变成某种符号。
调侃“主理人”重要,承认他们的存在本身也重要。
毕竟,我问这位咖啡厅主理人,面对现在全网的调侃,他有什么想说的。
他沉吟良久道:
“早知道,俺就在东方明珠下开蜜雪冰城了。”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凤凰生活报告,作者:山口大炮,编辑:杜都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