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德国药店兼职半年,我深刻地看到了中老年人的 B 面。这里的中老年人,他们或许身体不再如年轻时那般矫健,但眼神中却透着坚韧与沉稳。他们小心翼翼地挑选着药品,仿佛每一个选择都关乎着健康。在与他们的交流中,能感受到他们对生活的珍惜和对健康的渴望。他们会耐心地询问药品的功效和用法,那种求知的眼神让人心疼。他们或许经历了岁月的沧桑,却依然努力地生活着,为自己,也为家人。这份坚韧和对生活的执着,深深地印在我的脑海中,让我对中老年人有了全新的认识。
“你能告诉我,这种药我该什么时候吃?我一个人住,最近记性越来越差了。”
一位70多岁的德国老太太在药店柜台前轻声问我,这时我刚刚开始在德国药店打工不到两周。
那一刻,我突然意识到,我的这份兼职,可能不只是“卖药”那么简单。过去的半年,我在德国一家位于居民区的药店做兼职。
起初只是为了练口语、补贴生活,但没想到,这段经历让我第一次真正地“看见”了德国中老年人群体的B面:
一个远离旅游宣传画、也不同于政治新闻中“高福利社会”光鲜印象的日常世界。
这半年里,我在药店听到、看到和体会到的那些德国中老年人的“另一面”。
一、药不是最需要的,“陪说几句”才是
在药店工作最出乎我意料的一点是:
来买药的老人,往往不是最需要药,而是最需要人。
每天早上9点开门,总有三三两两的老顾客等在门口。他们并不急着取药,而是走进来跟药剂师聊天。
有的会聊孙子周末有没有来;有的聊自己花园里的苹果树开始掉果子了;还有的只是说一句“今天天气真不错”。
有位80多岁的老爷爷,每次来都不紧不慢地走到我面前,从口袋里掏出写满字的便签,一边问我药的事情,一边打量我今天穿的围巾是不是新颜色。
后来我才知道,他的老伴已经去世了。
他每天的生活就是去超市、去药店、再回家。药店成了他日常生活的一部分,更像一个“社交点”,一个可以被回应、被关心的地方。
有时候,他买的不过是一些维生素或止痛膏,但他总会在柜台前站上十来分钟,跟我们聊几句,再慢悠悠地走出门,像是完成了什么仪式。
那一刻我意识到:
药店在德国中老年人生活中,不只是一个功能性场所,更是一种情感连接点。
在德国,孤独是最常见的“隐形病症”。
德国确实是个高福利国家,养老金系统、长期护理保险、社区医生制度都很完善,但在药店接触久了我才明白:
制度并不能消除“孤独”。
很多老年人来配药的时候,都会提一句“我现在是一个人住”。
不是抱怨,只是陈述事实。但那种语气,让人听得出一种淡淡的落寞。
有一次,一位大约60岁出头的女士来取抗抑郁药,她告诉我,自己刚刚退休,还没适应,整天无事可做,感觉“脑袋空空的”。我一边替她扫描医保卡,一边听着她慢慢倾诉自己的失眠、焦虑和对未来的担忧。
还有一位老太太,每次来都要重复确认药品说明书上的内容。她说自己越来越怕记错吃药的时间,因为身边没有人提醒。
“我知道这些药怎么吃,但我怕我哪天犯傻了。”
这些老人中,有的孩子住在外地,有的没有配偶,还有的干脆就是独居几十年的状态。
虽然他们大多接受了“独立生活”的理念,但身体和心理的变化,还是让他们在老去的过程中感受到某种隐形的痛感。
在药店的这半年,我开始理解一句话:
“孤独是西方社会的文明病”。
如果不是我亲身经历,可能我永远也不会相信,这不是夸张,而是每天都在柜台前发生的小故事。
二、他们更怕“失能”而非“死亡”
我曾问一位年近70的大妈:“您这次取的是什么药?”
她笑笑说:“是防骨质疏松的,我得自己把自己‘撑住’,不然就得坐轮椅了。”
在我接触的中老年人中,几乎所有人谈起“老去”这件事时,最怕的不是死亡,而是“失去行动力”。
一个走不动、站不起、连自己都照顾不了的状态,对他们来说比死亡更可怕。
很多人会主动要求“自己控制用药”,尽量避免住院;也有人会自己研究各种维生素、营养补充品,希望“能拖一天算一天”。
有位老人干脆在药店对我说:“我宁愿死在家里,也不想去养老院。”我听到这句话时愣了一下。
后来才明白,在很多德国老年人心中,养老院代表的不是“舒适”,而是“被安置”“被放弃”。
他们希望保留“自我照顾”的能力,即使这意味着每天都要花更多精力对付身体的病痛。
这和我以前的印象很不一样。
我以为德国老年人活得更“自洽”,更“放松”,但近距离接触后才知道:
他们内心同样有恐惧,有挣扎,只是表达方式更含蓄、更“计划性”。
德国老年人很自律,吃药按表来,定期体检,锻炼坚持做,一些老年人甚至还会每月去药店做一次血压和血糖检查,记在本子上。
我们还提供了一些免费的药品提醒贴纸,他们都用得很认真。
但自律背后,也藏着深深的“脆弱感”。
有一次我看到一位老人站在柜台前愣住了,原来他发现自己带错了医保卡。
他站在那里自责了半天,说自己“越来越糊涂了”,“是不是老年痴呆快来了”。
那种焦虑,是藏不住的。
也有一些老人,在药品断货的时候会显得非常慌张。他们不是怕耽误治疗,而是“怕麻烦”,怕换药,怕出差错。
他们习惯了“规规矩矩”,一旦出现变化,就觉得无法应对。
我有时会想,这种“强迫式自律”,是不是一种对失控的深度恐惧?
他们越老,越需要“掌控感”,哪怕只是掌控自己吃什么药、什么时候吃。
三、中老年人B面的三重现实:身、心、权
半年下来,我把这些观察总结成三个关键词:身体、心理、社会权利。
身体上,德国中老年人重视健康管理、慢病预防,但这也意味着他们越来越依赖“药物来维持日常”。
心理上,他们虽表面平静,但孤独、焦虑、对衰老的恐惧并不少见,只是藏得更深。
社会权利上,虽然德国制度提供了很多保障,但许多老年人仍感受到“社会边缘感”——他们不再是被关注的核心,而变成“需要被管理的对象”。
我常常问自己:
我们理解的“老年幸福”,是不是只看到了表面?
在药店的这半年,我最大的变化,是学会了“慢”。
刚开始工作的时候,我总是想快点结账、快点配药,生怕效率不够。但慢慢地,我发现,对这些老人来说,重要的不是你有多快,而是你有没有“听进去”。
有位老奶奶常说:
“你听得真认真,我觉得安心。”
我开始试着记住常客的名字,主动问候他们今天身体感觉怎么样,哪怕只是多说一句“祝你今天过得好”。
这些微小的互动,构成了我在德国生活最温暖的一部分。
也许,在药片和保健品之外,最好的处方,是被听见、被看见、被记得。
半年时间不长,但足以让我看到一个真实的群体——他们正慢慢变老,也在努力坚持体面。
德国的老年生活没有我们想象中那么“理想”,但也不完全悲情。他们有制度保障,也有孤独;有自律,也有无助。
他们的“B面”,不是隐藏起来的“黑暗”,而是现实生活的另一种侧写。
而我们这些年轻人,也终将变老。愿我们在奔忙中,能停下来,看看父母、爷爷奶奶,以及身边那些不声不响但在努力活着的老年人。
药店,是一面镜子——让我看到的不只是别人,更是未来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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