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雄落幕,一定惊天动地吗?
当电视剧《扫毒风暴》中段奕宏饰演的缉毒警林强峰牺牲时,不少观众都感到错愕:终于抓到追捕了五年的大毒枭,他却突然倒下了。没有轰轰烈烈的最终对决,没有煽情的临终遗言——一个好人,一位主角,就这样匆匆退场。
但这种“突然”在段奕宏看来,并非创作上的失误。
“我只是遵循了、分析了、深究了缉毒警察的高危性,命悬一线、向死而生的残酷性后,寻找到这么一个牺牲的方式。”段奕宏坦言,这种结局处理是创作者“有意为之”,是对缉毒警这一高危职业最残酷也最真实的描摹,也打破了观众对英雄谢幕的固有期待——对于时刻行走在生死边缘的缉毒警察而言,牺牲的残酷恰恰在于它的猝不及防。
而对于段奕宏而言,打破期待也是创作的常态。
从《士兵突击》里铁血柔情的袁朗,到《我的团长我的团》里嬉笑怒骂的龙文章,再到如今《扫毒风暴》中时刻身处高压的缉毒警林强峰。
“标签是观众给的,但戏是角色自己‘活’出来的。”
演员的终极命题,始终是如何在有限的文本和类型框架内,让一个虚构的角色拥有真实的生命质感。作为演员的段奕宏,也在喧嚣中刻意保持着某种疏离,他更希望观众看到的是作品里塑造的人物,而非段奕宏本身。
本次明星谈心社专访段奕宏,以下是他的自述:
1
我未必去争那个高光
当时结局拍摄起来是这样的:先是武警冲上去二楼,我们缉毒警再上去,高光一定是留给两个主演对峙的。
但我带着机器冲上去以后,身边的武警啪地先上去把门踹开了,我还没上楼呢,已经听到了:你叫什么——有人把我的台词给说了,我真真切切地听到了。
那一刻,我上不去这楼了,我上不去了。
因为那个时刻,谁抓到卢少骅(秦昊饰)都是胜利。我未必要去争那个高光,去表现那个高光。
他已经真被抓到了,我上去就是为了给观众表现?这个高光是戏剧效果写出来的,但我要遵循那一刻我真实的反应。我听见这个事儿完成了,卢少骅被抓到了,那哪怕这个结果不是我去完成的也没关系。
这就是这五个月里,我活在林强峰的身上,他给我带来的一个正常的、当下的反应。我想这是人物塑造的积累,这个反应也是超出了剧本的。
我的创作方式一定是会回到土壤中的。任何的表演在我看来都一定要遵循角色本身的职业逻辑。我是演过一些警察,但缉毒警是第一次饰演。不同的警种一定有它不同的共性和个性,而对于我来说,我最看重的是共性。
以前我们可能经常被“寻找个性”所误导,但如果我不了解,一个警种、一个职业的共性,何来的个性?
所以在共性上下的功夫对我来说是最在意的。
那缉毒警察的共性是什么:高危、向死而生。因为他是一个卧底的缉毒警,经历了命悬一线的那一刻,很少有人真的能跟他们感同身受。
所以我找到这样的方向,林强峰为什么一开始是个不太正经、不太像警察的警察,这个是我有意而为之,因为他经历的东西太多了,那不是我们常人能经历的。
虽说我们都在向死而生,可对于缉毒警来说,是真的很有可能活不过今天、今天是最后一天。我们想过这个问题吗?很少有人想过。所以林强峰他时常地会去想:我活不过今天,那我要怎么活?
他一定得去找到一个让自己神经不那么紧绷的方式,所以他不屑、他插科打诨、他好像不是一个正统的警察。观众可以先讨厌他,没关系,我们往后看,人就有了故事有了经历,我就可以去建立、去塑造他的气质。
所以用什么样的方式去塑造这个人物,去让大家感受到这个角色对生命的认知,就是我作为创作者应该去想的。
那再解释一遍,为什么他死得那么突然,就是这个职业的特殊性带来的,真实的情况就是这么残酷。
2
我只能演硬汉吗
其实刚毕业的时候演完《刑警本色》《士兵突击》这些角色,我还不太接受这个观点。我说这不把我框死了吗?我只能演硬汉吗?后来合作了一些文艺片,都是有意想打破这些标签。
但我越往后越觉得,不能被这些标签所控制了,还是要凭着自己对作品的喜爱和对人物的喜爱去从事这份职业,所以我对观众的反馈声音也不那么纠结了。
有时甚至是刻意的回避,不去看评论,尤其是对我个人的评论。我还真是第一次听到说“Alpha”什么的,不过观众开心就好,我还是更希望大家看到作品中我塑造出来的人物形象。
这么多年我最喜欢的角色还是《我的团长我的团》里的龙文章。那个作品无论是创作性上,表达力上,还是创作过程、播出结果等等,对我个人的影响力是非常大的。
如果再让我倒回去重新还原《士兵突击》袁朗这个角色,我当时那种生涩和顿挫感,已经找不回来了,包括那时候整个的环境、气候、观众也和今天不一样。至少我现在去假设的话,我觉得还原不到。
还原不到一切可能就是最好的安排了,演员随着年龄和资历的增长,演技甚至有可能是退步的。
为什么呢?
因为演员到了一定阶段,往往会过度追求表演的成熟感和“丝滑”。但这种追求,有时反而会让我们丢掉表演中最重要的“心流”状态——心流,就代表着生命力。所以, 如果我们仅仅把演员当成一个技术工种来看,那么演技可能确实会逐渐退步。但如果能回归表演的本质——把表演过程当作一种鲜活的体验,一种生命感的传递的话,也许就会避免陷入空洞的“技术性成熟”。
因为我们塑造的是人,不是纸面上的符号,得需要通过我们的情感和肢体去塑造一个具有灵魂的人。
哪怕是一个边缘人士,他都会具有自己的灵魂,因为他是一个生命。
3
做演员让我身心健康
我出道二十七年了,你问我演员这个职业带给我最大的收获是什么,我觉得是身心健康。
为什么?咱们就拿林强峰来说,我塑造完这个角色之后就会意识到,生命有多可贵。这个比较虽然对于缉毒警察肯定是达不到感同身受,但我是不是比其他人了解得更深?我对生命、对健康的认知和认识是不是更深?这不是开玩笑的话。
第二,面对缉毒警、塑造缉毒警之后,我对他们有崇高的敬意。我真的会有一种“我一定要塑造好一个不一样的缉毒警”的使命,这是我作为创作者的责任,这种内心澎湃的敬意的确是一种创作的动力。
我是觉得目前的文本的创作环境,确实趋向同质化,局限性很大。
写警察题材,观众喜欢的全(写上)了,但又没有充分的想象力、创造力和勇敢性,固然就大同小异。所以在我去选择警察、刑警这些角色时,都给自己提一个要求,就是相同的警种、同样的职业,要演出区别,细分出人,不同的人灵魂和灵魂的区别。
我从不认为我是一个具有天赋的演员,能走到今天,还是勤劳和刻苦弥补了一些我的零星慧性。
未来当然想拿更多的奖,拿有含金量的、有巨高含金量的奖,想被观众喜欢,但我不会受到一个奖项对我的桎梏和束缚,奖项是可遇不可求的,我左右不了、也控制不了结果。
有人说还想演什么角色?我说应该准确地说,我现阶段演个好故事的吸引力要大过于我演一个什么样的人和角色。
人是复杂的,不能简单地说是正派或反派,我是觉得要演出人、演出人性,演出有血有肉的人,我现在也更在意如何能塑造出一个可爱、可敬、可信、有深度、有温度、有力度的形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