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书单主义进行到底︱“我没有原点可以回去,只能沿着道路向前”
创始人
2025-12-30 17:44: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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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末将至,在此谈谈我喜欢的2025年出版的青年作家原创小说。

说起青年作家,大家的第一反应,可能仍是传统的以年份来划分。生于八零年代的,视为八零后;生于九零年代的,视为九零后;以此类推。然而,以年份来划分作家群体,必然会遭遇到无法调和的尴尬局面:比如说,年龄最大的八零后,正告别不惑,向知天命的阶段狂奔;最小的八零后,仍处于青春的尾巴。在变化与流动极为迅捷的中国社会,他们所观察的世界、所感知的情感、所体会的经验,自然而然会有极大的差异。八零前与八零末生人,说是两代人,亦不为过。

鉴于此,我所说的青年作家,年龄与我相仿(我生于一九八八年),相差至多不会超过五岁。在我们成长的过程中,“改革开放”早已不是个概念或名词,而是正在进行时的、具体的生活。飘荡在童年天空中的歌声,是激荡浪漫的《春天的故事》;青少年时,满怀激情与憧憬地高唱着“我和你,心连心,同住地球村”;互联网的出现,更让我们相信“世界是平的”。出来工作之后,亦赶上了经济快速发展阶段尾巴。只是,在这巨大的潮流之中,许多隐藏在变迁与流动中的哀愁与苦辛,只有我们这代人历经世事后,方能察觉。比如,城乡之间的鸿沟,又该如何理解与面对?父辈们的日常,是怎么被折叠至这巨大的流动与变迁之中?在这瞬息万变的时代,我们应该如何凝视与打量传统文化?

第一本要谈的书,是青年作家东来的长篇小说《凤凰籽》。东来生于一九九〇年,其成长与进城的历程是典型的“小镇做题家”式的。一个出生于小县城的孩子,通过努力读书与自身的努力,得以在城市发展,进而立足。一个无法回避的问题是,即使肉身与身份摆脱了小县城的桎梏,但精神与灵魂仍是激荡不安。在小说中,东来巧妙地借用了综艺节目《变形记》的设置:一对城乡的同龄少年,互换了身份。生于城市小康的杨克森(甚至可以说是中产之家,其父母皆是大学教授),与生于乡村赤贫之家的“我”(有姓无名,生于赤贫之家,父亲是农民,母亲是失智女人),因综艺节目,两人的人生与命运交缠在一起。在节目之中,“我”与杨克森互换了人生与身份。在导演组与节目组的叙述与剪辑之下,“我”所呈现出来的形象,易怒、无礼、敏感,仿佛是一名无药可救的坏孩子,进而备受观众的批评。尽管如此,节目组仍在客观上打开“我”的视野——城市是如此广阔与繁华。从此,“我”便有了强烈的进城欲念。读书是唯一的途径。在《凤凰籽》之中,城乡两个少年的变形生活,并未因节目结束而终结,反而变形生活贯穿了“我”的人生。李国胜在建筑工地坠亡后,“我”以一种极致冷漠与理智的态度处理了失智的母亲与尚在襁褓的妹妹(将母亲嫁给同乡老光棍,妹妹交由老光棍抚养),接受了杨家的领养,成为一名城市的孩子。然而,小地方的出身俨然成为“我”难以治愈的心病。为了融入杨家,“我”努力变得更优秀与卓越,抹去童年的痕迹,甚至不惜盗用杨克森的身份。“我”所沉迷的繁华的城市、现代的生活以及令人骄傲的出身,亦不过是千疮百孔的存在——杨家收养“我”并不是出自善意,而是用收养之名拿到捐款,以解决家庭财政危机。在《凤凰籽》中,进城(或者阶级跨越)并不意味着成功,它是一次残酷的等价交换,需“变形”方能成功。最终,“变形”会彻底让你变成另外一张面孔:一个虚假的人,一个没有来处的人,一个悬宕的人。既回不了原点,亦走不到终点。只能咬牙艰难跋涉。正如东来在自序所言,“我们都是连根拔起的植物,在陌生土壤里艰难抽芽,一路丢弃方言、生活习惯,甚至记忆,只为换取一张‘现代都市人’的通行证。”

第二本要谈的书是青年作家水笑莹的《到上海去》。水笑莹生于一九九二年,是安徽无为人。与东来家乡江西一样,是劳务输出大省。也就是说,水笑莹的父母辈,为了赚钱养家,必须像是候鸟一般涌向以上海为代表的城市,年初出发年终归来。在《到上海去》这部集子里,虽然水笑莹写到自身在“沪漂”的经历,但集子中最为耀眼的华章,在我看来是那批书写母亲一辈人在城市的经历与遭遇的篇目。她们是居家保姆,是医院护工,是在城市里从事着普通的工作。她们在城市里挥洒着自己的汗水,但从不奢望自己能留在城市。即使是留下来了,亦是幸运或是某种献祭的结果。在《珠穆朗玛》中,水笑莹写到上世纪九十年代初的朱丽、陈青、陈荷叶三姐妹同时进城,同时以“保姆”身份开启职业生涯,但三人的命运却截然不同。陈青嫁给城里人,以婚恋的方式,留在城市中;陈荷叶则上贡自己的生育——她给无法生育的女雇主家,生了个儿子——获得学业上的赞助与支持,最终成为一名医生,成功留在城市。而陈丽,则像大多数人一样,并不奢望能留在城市。她到城市的目的,亦是非常清晰与明了,就是赚钱养家。故乡仍是她的出生、成长的地方,她亦无法割舍对故乡、对乡情的感情。水笑莹在写到这批辛苦坚韧的中老年女性时,往往会把她们的另一半设置为沉疴者。而这,何尝又不是一种象征呢?在城市化高速发展的当下,乡村俨然是越来越疲惫与空心,但仍是生于斯长于斯的中老年人珍贵而可爱的故乡。因此,水笑莹在《到上海去》这部小说集中,写出父母一辈和改革开放一辈两代人对城市态度的微妙不同:在父母一辈人看来,自己只是城市的过客,终究是要回归家乡的;而在年轻一辈眼里,“到上海去”不仅仅是某种期许,同时暗含了对“回家乡”的夷犹或拒绝。年轻人的尴尬在于,既到不了大城市,也回不到家乡,像是悬宕在半途之中,无所适从。

第三本要谈的书是三三的《长河》。在上海生活十多年后,不可避免地,我会将它视为自己的第二故乡。如果说东来、水笑莹的作品中,对城市的描写多少存在着美好的滤镜,尤其是在水笑莹的笔下,上海是年轻人寄托理想与灵魂的所在。与外地作家有所不同,作为土生土长的上海人,目睹与经历上海多年来的变化的三三,笔下的上海形象,却始终弥漫着繁花落尽的惆怅与萧然感。三三的多部小说皆以饭局为舞台,人物鱼贯而来,勾连出看似紧密实际疏离的人物关系,《小楼昨夜又东风》如是,《上海女郎(2003——)》亦是。作为小说的舞台,饭局的魅力,自不必多言,读过《海上花》《繁花》便可知晓。在《小楼昨夜又东风》中,过气明星乔启明早已不复往日之风光之耀眼,但仍是普通人追捧的对象。上世纪九十年代下岗潮袭来,“我”家自然无法幸免,但仍维持体面。以女儿生日的契机,邀请所谓熟人明星乔启明来赴宴,以长脸面。事实上,这种所谓的体面,早就在点菜时就已荡然无存了。尚未完全过气的乔启明,自然不会出席如此抠搜寒酸的宴席。只是他无论如何也没想到,多年后人们会完全忘记他,在宴席中的商演,他无论如何卖力表演,也记不起任何的涟漪。时过境迁的沧桑,扑面而来。《上海女郎(2003——)》同样如此,年轻的女孩小曹,一生所望是丈夫朱文开成为名满天下的摄影大师。她献祭自己的职业,全身心地照顾朱文开,甚至甘愿以自己的裸体为素材,供丈夫拍摄。她深陷某种憧憬之中。然而,憧憬总有幻灭的一天,那时小曹早已身体臃肿,生活亦难以为继。她多年的经营与游走,所留下的是一个苍凉的背影——没有人记住她的名字,只知道她叫小曹,俨然成为某种附庸。在我看来,三三这篇小说不仅仅是一个普通女性的生活史,某种程度上也是她对上海这座城市的精神的描摹——虽然深深地意识到“旧梦不须记”,但仍会不可避免地陷入甚至沉溺到旧梦中。

第四本要谈的书是钱幸的中篇小说集《二十一日酉时》。钱幸生于一九八九年,在孔孟的遗泽中成长,钱幸自然会对中国传统文化怀有极大的热情。《皮影》中对皮影戏的刻画、《二十一日酉时》对酿醋工艺的书写、《食宴》对鲁菜的关注……皆让文本平添了诸多魅力与趣味。传统文化或元素构成钱幸小说世界的肌理。更为重要的是,作为一名成长在泰山脚下的年轻人,钱幸深爱着家乡。她将最大的深情与热情倾注在家乡这片土地上,书写了一个个跌宕的罪案故事。在《二十一日酉时》中,钱幸将泰安化名为童安,进而创造了一个童安宇宙。值得注意的是,在《巡山久不归》中,泰安保持本来的名字,原因是这部小说的真正的主角是泰山。巍峨的泰山,它目睹了罪案的发生,同时也给予人希望与温暖。尽管钱幸对中国传统文化充满热爱,但她并不是无限度地接受。她鞭笞传统道德伦理关系中的不公与桎梏,同情女性的遭遇,如《二十一酉时》中,便以醋为引,敷衍出一段旧习俗换亲后的罪与恶,直击人性的黑暗与幽微;《食劫》则以鲁菜传承为引,书写中国传统家庭观念与道德对个人的桎梏,最终引发出一出家庭惨剧。在我看来,钱幸的可贵之处,作为成长于改革开放的年轻人,为中国传统文化、传统元素在文学上焕发新魅力,提供一种新的思路与方法——尝试将传统文化与元素与罪案或悬疑小说结合。

最后一本要谈的小说,是上海青年作家吴清缘的中篇小说集《卫煌》。如果说,钱幸是以罪案来呈现中国传统文化“过去”的面貌,那么吴清缘则是用科幻来呈现中国传统文化“未来”的可能性。在这部小说集中,吴清缘以围棋、以诗歌、以敦煌壁画等核心元素,创造了瑰丽奇绝的科幻场面。尤其是《卫煌》,吴清缘探索中国传统文化在AI时代、在末日时代保存与传承的可能性。在遥远的未来,地球已不适合人类居住,飞往了太空。最后的人类唐临飞离地球后,AI机器人卫煌成为莫高窟唯一的守护者。它毕生的任务是,利用“数字敦煌”来修复受岁月与风沙侵袭的莫高窟。跨越漫漫时间长河,以及算力的发展,卫煌在修复的过程之中,逐渐领略到“美”,“超越数学与逻辑,无关函数与方程,是和谐与完满的抽象表达,是秩序和混沌的高度统一”。也就是说,卫煌觉醒了自我意识,它不再是AI机器人,而是活生生的人;在《绝弈》中,吴清缘所设想的围棋,不单是指智力游戏,而是拯救世界(三维空间)的唯一途径。《诗魂》中,吴清缘探索了写作在算力时代——决定一首诗或一部著作,是否合格,得看它是否符合“美学尺度”判断。“美学尺度”是AI一般的存在,会自我进化,它写出来的诗句,会摧毁任何诗人写作信心——创作的可能性,或者如何突破AI限制。在小说中,吴清缘相信在人类意识深处的激情,它们是无法被AI或机器驯化的。总的来说,《卫煌》所呈现出来的图景,是让我看到传统文化与元素,在科幻文学中生长与表达的可能性。

王辉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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