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深蓝观)
澄照 | 撰文
吴妮 | 编辑
如果说近年中国创新药在哪一领域形成了显著声量,ADC(抗体偶联药物)无疑是答案之一。今年AACR与ASCO大会上,中国药企的ADC密集登场,用扎实的数据,逐渐走入国际视野的中央。
在2025年AACR,111家中国药企共展示246款创新药,其中ADC就占86款,超过三分之一。在这些数字背后,是一场新的技术浪潮。
从霸榜全球销售排行第一近九年之久的“药王”修美乐,到PD(L)-1抑制剂新贵站上榜单,一代一代药物的研发成功、起量风光到替代离场,从来都是“太阳底下没有新鲜事”的old story。
在PD(L)-1日益内卷的现今,不少药企都翘首以盼下一代“药王”的诞生 —— 他们不仅仅是期待,也在实际地押注:或许抗体偶联药物(ADC),代表着下一波浪潮。在现有各种各样新兴的疗法与分子结构中,ADC赛道的可预期性或许最好。
截至2024年,全球已上市的17款ADC药物总销售额已达百亿美元规模。其中,恩美曲妥珠单抗自2021年起年销售额持续稳定在20亿美元以上;而Enhertu(德曲妥珠单抗)的增长更为迅猛,其销售额从2021年的5亿美元跃升至2024年的34.8亿美元。2025年上半年销售额已达20.67亿美元,同比增长21.9%。业界普遍预计其2025年全年销售额将突破40亿美元,并有投研机构预测其峰值销售额有望超过90亿美元,标志着ADC领域已进入高速发展的收获期。
国产“重磅炸弹”的产生或许也来自这个赛道。
然而,业内人士称,目前ADC研发的行业状态,已经进入处于“know how均等”状态——旧的连接子、细胞毒素已被普遍弃用,被临床充分验证的ADC成熟技术—— 比如使用何种连接子分子/毒素、如何连接均一化、如何实现定点偶联 —— 已被大部分资深从业研发者普遍了解。
问题随之而来:
这是第二个国产“重磅炸弹”的起点,
还是一场已经开始的同质化竞争出清?
-01-
国内ADC的崛起与进击
诺奖得主保罗·埃尔利希(Paul Ehrlich)在1913年提出的“药物连接抗体”设想,是抗体偶联药物(ADC)的雏形来源。ADC的结构由三部分组成:抗体、连接子(linker)和细胞毒性药物(payload)。特异性抗体携带着细胞毒性药物,根据设计的靶点,特异性地聚集到相关肿瘤细胞附近,被内吞后释放出细胞毒素药物,完成肿瘤细胞的杀伤,并具有一定的旁观者效应。
如此精准的肿瘤细胞打击,是科学家和药物研发人员梦寐以求的药物构架,却是在约一百年后,在抗体技术、连接子技术等成熟之后,才终于成为现实。
被临床充分验证的ADC分子,在全球的最早上市时间大致为2011年至2013年;国内ADC药物首次获批在2021年(荣昌生物,维迪西妥单抗,靶向HER2)。国内药企在ADC领域的追击,与PD-1药物相比,并没有进一步缩短。
部分是由于ADC的结构更复杂、技术关键点更多,2013年Kadcyla恩美曲妥珠单抗上市后,中间有一定的“断代”,2018年上市的Lumoxiti(阿斯利康)甚至在2023年撤市。直到2019年,代表更优良技术的新一代ADC药物Enhertu/trastuzumab deruxtecan(阿斯利康/第一三共)上市。期间,约有1/3的临床试验因不可耐受的毒性、与现有疗法相比功效不足等原因宣告失败(Exploration of the antibody-drug conjugate clinical landscape,Heather Maecker , Vidya Jonnalagadda , Sunil Bhakta - 《Mabs》 - 2023)。
另一部分原因,与ADC药物销售额起量较PD-1药物慢有关:2013年上市的Kadcyla恩美曲妥珠单抗,2015年销售额到达9.10亿瑞士法郎(约11.4亿美元)后,2016-2019年销售额始终在11-13亿美元之间徘徊不前,直到2020年才一举突破20亿美元。
纵观国内ADC药物研发企业的成立、大药企ADC项目立项时间,大概也集中在2019-2020年前后。
虽然如此,国内药企在ADC的靶点拓展方面,跟进就极为迅速了。HER2作为机制清晰、单抗验证过的成熟老靶点,作为ADC研发成药的首发靶点,自然是顺理成章。
目前已经有三款国产HER2 ADC药物获批上市,分别来自荣昌、恒瑞以及科伦博泰。
但在ADC技术得到验证后,以及面对“先发管线”在HER2上扎堆的现实,在其他靶点上进行拓展,如Trop2、c-Met、DLL3、CLDN18.2,也是众多ADC药企的必然选择。
就以Trop2靶点为例,全球首个靶向Trop2的ADC药物(Trodelvy/戈沙妥珠单抗,吉利德 /Immunomedics)于2020年获批;国内首个靶向Trop2的ADC药物(芦康沙妥珠单抗,科伦博泰)于2024年11月获国家药监局批准用于治疗既往接受过至少2种系统治疗的不可切除局部晚期或转移性三阴性乳腺癌患者。差距进一步缩短。
甚至在Trop2靶向的ADC药物适应症拓展方面,国内药企布局速度已经赶超外国药企:
Ø 芦康沙妥珠单抗于2025年3月10日获批第二个适应症:用于EGFR-TKI和含铂化疗治疗失败的EGFR突变非小细胞肺癌患者,以及EGFR-TKI治疗后进展的局部晚期或转移性EGFR突变阳性非鳞状非小细胞肺癌患者。根据临床数据,芦康沙妥珠单抗与标准治疗相比显著延长患者总生存期(OS)。
Ø 2025年6月,第一三共的Datroway获美国食品药品监督管理局(FDA)批准,用于治疗局部晚期或转移性、表皮生长因子受体(EGFR)突变的非小细胞肺癌(NSCLC)患者。此次适应症获批属于加速批准,后续是否能获得完全批准,将取决于TROPION-Lung15确认性III期临床试验的最终结果,预计2026年发布。
但是,不可否认的是,不管国内还是国外,ADC这个赛道“非常卷” —— 精准递送毒素的概念一旦得到实践验证,众多药企立即趋之若鹜,也是意料之中。有报道称,2024年全球有超过800款ADC药物处于不同研发阶段,其中国产ADC新药研发项目共519项;519项中,进入临床的国产ADC共155项。虽然”800款(全球)、500+项(中国)”包含了临床前立项的项目数,数据口径偏宽,但是ADC药物研发竞争激烈,也是不争的事实。
2024年8月,发表在Nature Reviews Drug Discovery的文章《The antibody–drug conjugate landscape》,更客观且详尽地分析了全球ADC药物研发的现状:
该文章统计了从已注册登记IND到临床III期的全球ADC研发项目,全球约有180个相关在研管线。更细分地来看:
l 靶点集中在HER2、Trop2、Claudin-18、B7-H3等;
l 使用单抗IgG1占绝大多数;双抗ADC也不断涌现。
l 连接子(Linker)以VC肽连接子为主流(最常用的肽序列包括缬氨酸-瓜氨酸Val-Cit)。肽基连接子通过肿瘤细胞内高表达的蛋白酶(如组织蛋白酶B)实现选择性裂解。而GGFG多肽连接子,属于肽连接剂中的特例,GGFG是酶敏感的四肽连接子,典型的例子是第一三共的Trastuzumab Deruxtecan(T-DXd)。SMCC连接子,属于不可裂解连接子,在血浆中表现出极高的稳定性,载荷的释放依赖于抗体被细胞内吞后在溶酶体中的完全降解,最典型的例子是Trastuzumab Emtansine/Kadcyla(T-DM1),这类ADC的代谢产物(如Lys-SMC-DM1)通常带有电荷,细胞膜渗透性差,因此不会产生明显的旁观者效应。
l 关于载荷机制(mechanisms of action,MoAs),现在批准的ADC有效载荷包括三种细胞毒性MoA——抗有丝分裂微管蛋白抑制剂、DNA烷基化和拓扑异构酶1。
-02-
“内卷”突围:技术迭代与更新
天然的生物靶点,是无法进行专利保护申请的。药企只能就自己的分子结构、氨基酸序列、特定连接化合物等进行专利保护申请。这样的监管思路,既有益于鼓励新进入者进行持续不断的药物与技术的迭代更新,也有益于保护药企现有研发成果。
在热门靶点扎堆、新靶点各家步步紧跟的“内卷”态势下,在“反内卷”时兴热词的当下,企图建立“特许经营”、“垄断霸屏”等反内卷策略,显然是不适合新药研发领域的。大药企虽然有强大的销售网络、品牌效益与渠道成熟的优势,但是药物的使用,从来都是先看“临床效果”,一旦有ORR、OS、PFS等“硬性指标”远超现有药物的新药研发成功,临床使用中从患者获益角度考虑,必然优先选择更好的新药。
从这个角度看,就新药研发行业,成功创新的模式可以是分散的、“分布式”的,而未必一定是“集中式”的。同时也可推演出:“反内卷”的出口,在新药研发领域,从来都是技术迭代与更新。
聚焦到具体ADC领域,不少药企已经开始研发“下一代ADC”:
双抗ADC、联用(与 PD-(L) 1 抑制剂、CTLA-4 抗体或放疗联用)的机制与路径显性,已经成为许多ADC药物研发企业的第二梯队管线“标配”。而更底层的技术更新,比如偶联技术的迭代(定点偶联:半胱氨酸定点修饰、酶促偶联、糖基定点偶联)、不同的连接子尝试、新的细胞毒素分子、更均匀的药物-抗体比(DAR),也是不少药企在各大学术会议上介绍己方差异性的亮点 —— 而这些亮点,最终都要落实到“临床结果”来验证。
* AA:氨基酸;SoC:标准治疗。
(Patrick Flynn,Smruthi Suryaprakash,Dan Grossman,et al. ,“The antibody-drug conjugate landscape”,Nature Reviews Drug Discovery,vol. 23,8 (2024): 577-578.)
不依赖于内源性酶介导的切割以释放有效荷载,也是研发前沿热点。利用肿瘤微环境(如低 pH、高 GSH)条件激活ADC、连接子发生断裂以释放毒素,这种新型机制的难点在于,平衡有效性与毒性:ADC药物通过血液循环组织在全身游走时,必须保证体内的其他器官或组织环境的pH值等指标不与设计的目标肿瘤环境pH值相重叠。这就带来较大的潜在风险,毕竟患者的内环境是各有特异性的。
而TagWork的临床前抗体药物偶联物TGW101采用外源性化学激活剂来诱导有效载荷释放,或许也为我们提供了另一种思路。
将蛋白水解靶向嵌合体(PROTACs)整合到ADC结构中,形成PROTAC-ADC复合体,PDC、RDC等新型偶联技术等等都是积极探索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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展望
中国的生物制药行业已迅速崛起,在全球药物许可领域占据突出地位。中国相关交易的数量从2015年的55笔激增至2024年的213笔,同期交易总价值从31亿美元飙升至571亿美元,显著超越了全球市场的增长速度。
具体到ADC领域,源自中国的交易在2024年增长到100亿美元,过去十年中,有19笔来自中国的ADC交易价值超过10亿美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