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的冬天一落雪,世界都安静了。推开门时,寒气裹着雪粒子扑在脸上,凉丝丝的;放眼望去,屋顶、树梢、田埂都盖着厚雪,连平日里喧闹的街道,都被这银白压得温柔起来。眼前漫开的白,静穆而辽阔,总让人想起那句“北国风光,千里冰封,万里雪飘。”原来诗句里的苍茫壮阔,就藏在这平常的落雪中。
“白雪纷纷何所似?未若柳絮因风起。”谢道韫写雪,最妙在“活”。你看那雪并非密匝匝的雪片,倒像春日的柳絮,悠悠地、缓缓地飘着。沾上衣摆,会轻轻滑落,落在眉梢,会慢慢化掉,连风都带着软劲儿,不似冬寒,竟带上了几分春絮的温存。恍惚间,仿佛看见东晋的庭院里,雪落簌簌,才女抬眸一笑,便将这寻常的雪,写成了流转千年的浪漫。
“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岑参的雪,是明亮而豪迈的。清晨推窗,天地已悄然改换容颜。远山近树,皆披上了晶莹的银装,枝条裹雪,在晨光中流转着清澈的光泽。叽叽喳喳的鸟儿,在枝头雀跃,啄食雪间透出的红果——那一点艳,便成了素白画卷上最生动的落笔。这里不见冬的萧索,好似春风一夜,梨花满枝。千树万树,披雪如银,在壮阔中绽开一片澄澈的惊喜。这份豪迈,带着北方的苍劲,藏着诗人的豁达,成为天地间炽热而皎洁的诗意。
读白居易的“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总想起小时候的冬夜。那时窗外雪下得紧,母亲会把炉子烧得旺旺的,烤着红薯,再温一壶米酒。父亲从外面回来,拍掉身上的雪,搓着手说“外头真冷”,母亲就递过一杯热酒,两人聊着家常,红薯的甜香混着酒香,把雪夜的寒都烘得暖暖的。原来诗里的暖,从不是遥远的典故,就是寻常人家的冬夜——有炉火,有牵挂,有一句“能饮一杯无”的懂得。
“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柳宗元的雪,是孤寂而深邃的。群山覆雪,万径无踪,天地茫茫,唯余一片幽寂的银白。而在那片寒江中央,一叶扁舟静泊,舟上是披蓑戴笠的渔翁,独自垂钓于风雪之中,仿佛尘世喧嚷、风雪凛冽皆与他无关,那孤独之中,自有一份从容与坚守。这江雪之间所寄托的,或许正是诗人于失意之中,不改其志的清澈怀抱?
雪落成诗,每一章皆有其韵。雪静无声,每一片皆含其意。昨天清晨,我又遇见一场雪,立在窗前静静看了许久——雪落在光秃的枝丫上,慢慢堆出一层白,像给树枝盖了层棉;邻家孩子在楼下堆雪人,笑声裹着雪花飘上来,清亮亮的。
忽然懂了,雪的诗韵从不在书本里,而在推开门时雪扑脸的凉,在冬夜炉边的暖,在“千树万树梨花开”时的惊艳,在想起“独钓寒江雪”时的沉静。愿这个冬天,你我皆能遇见这样一场雪:抬头可见诗中的浪漫,低眉便是生活的暖意,将平凡的日子,过成一首染着雪香的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