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工人日报)
多年前,我和几十位作家文友一起登泰山,步履轻快,谈笑风生,视“五岳独尊”不过寻常山峰。然而,泰山之傲骨岂容轻视?未到山腰,石阶已化作登天云梯,蜿蜒无尽。有人扶壁喘息,面红如醉;有人瘫坐石凳,摆手告饶;有人望云端险径,眼中怯意凝结。喧嚣人语被山风卷走,浩荡队伍渐渐稀落,最终只剩我和74岁的丹增主席,两个倔强的身影,在苍翠山峦间默默攀登。
丹增主席鹤发童颜,脚下却似有流云托举,身姿轻盈如履平地。反观我自诩田径运动员出身的双腿,此刻竟需刻意调整呼吸才能勉强跟上。困惑缠绕心头,终忍不住问道:“丹老,您这身体真了不起,常爬山锻炼身体吧?”他闻言侧首,喝口水,笑意漫过眼角:“爬山?没有。平时不过在院里院外散散步。”
凝视他沉静的背影,我想,他骨血里流淌着西藏高原赋予的千年清气,呼吸吐纳早已与天地共鸣;半生静心修炼的岁月,更炼出一颗澄澈如秋水的明镜之心。这般人物行走世间,何需刻意锤炼筋骨?他每一步落下,都如松针点水般轻盈,非因肌肉之力,实乃心境空明。
当最后一阶顽石臣服脚下,放眼看去人头涌动。此刻我们站在海拔1545米的极顶,忽觉自身渺小,又忽觉心与天齐。丹老用手按住帽子,走进玉皇顶的古朴小院。这院落悄然静卧,然而一方石碑如沉睡的史兽摄魂般地吸引了我们的目光,“惟天在上”四个大字苍劲有力,似以数百年前的风霜为墨,刻下嶙峋筋骨。讲解员介绍,这刻石是清代顺治八年钦差巡按长芦等处盐政监察御史杨义题写的,“惟天在上”既是对皇权天授的效忠,也暗含监察官员“代天巡狩”的职责,亦警示世人“天理昭昭”。丹老道:“老话说‘人在做,天在看’。此‘天’,非泥塑金身之神像,乃是那不分贵贱、不昧因果、自在运行的宇宙正理。”此话令我震撼,哲思如针穿透魂魄。
此时,东方墨绸般的天际线骤然裂开一道金痕,旋即,炽热的熔岩裹挟开天辟地的威势喷薄而出,宛如被囚地心亿万年的赤金巨人,挣断枷锁跃入苍穹。它肆无忌惮地倾泻着沸腾的光焰,天穹沸腾,织就一幅令人窒息的辉煌画卷。震耳欲聋的欢呼,让我感受到天地以其壮丽昭示,真正的磅礴并非摧枯拉朽,而是刚猛与柔韧的无间交融。终极的觉醒,常于喧嚣尽头,归于澄澈。
当肉体的攀登止步岱顶,精神的跋涉却因这块“以风霜为墨,以岁月为笔”的石碑、这场“灵魂洗礼”的日出,而迈向更高之地。
天象终会幻灭,世人无非时间长河的粼粼波光。真正的永恒,从不在于侥幸窥见吉兆天机,而在于当红尘浊浪滔天翻涌,你我心魂深处那面照见永恒的明镜,不容阴霾侵蚀。
于是,整座泰山在我心中熔铸为碑。“惟天在上”,非畏惧,乃敬畏;非仰望,乃自省。在尘世的喧嚣里,于平凡的日常中,记得那一方日出的位置与壮丽,铭记那7000余级台阶的来路,让每一次回望,都成为对“惟天在上”的领悟。这精神的海拔,我以此为尺,丈量此生,监察此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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