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上观新闻)
十一月的暖阳斜照进朱屺瞻艺术馆,在斑驳的木刻版画上投下交错光影。我们俯身良久,目光抚摸着那些深嵌木板的刻痕。李桦创作于1935年的《怒吼吧!中国》中,那被蒙眼的同胞赤裸着脊背,单膝跪地却挺直了脊梁,绳索在他扭曲的肢体上勒出纹路狰狞,而他伸展的双手正奋力触碰那柄坠落的匕首。没有色彩的渲染,唯有黑白分明的棱角,那是灵魂挣脱桎梏的长啸,是民族危亡之际不肯弯折的傲骨。
李桦创作于1935年的《怒吼吧!中国》
这黑暗中的一簇星火,早在1931年8月鲁迅主持的木刻讲习会上就已点燃。短短六天,却为中国培养了首批现代木刻骨干,播下了新兴木刻运动的火种。在为青年刘岘和黄新波等人的《无名木刻集》作序时,鲁迅写道:“新的木刻是刚健,分明,是新的青年的艺术,是好的大众的艺术。”李桦、江丰、陈铁耕们执起刻刀,将艺术化为投枪匕首,一道道凌厉的线条刺向黑暗,惊醒沉睡的灵魂。
我们循着历史的足迹漫步,走过木刻讲习所会址、鲁迅存书室旧址、鲁迅故居……这些淹没在市井喧嚣声中的地标,曾是左翼运动的精神据点。与这些地标际会的青年,是在昏黄灯光下刻写檄文、街头上散发传单的勇士,也是用艺术为时代立传的记录者。当我们站在这些历史的遗存前,仿佛能听见跨越时空的对话,那些关于正义、关于理想、关于青春的赤诚,依然在空气中流淌,带着历史滚滚的洪声。
走出展馆,手机屏幕上奔涌的图像与方才所见的刻痕形成了一组对峙。在物资匮乏的年代,木刻因质朴易得而成为大众的艺术;今天,我们拥有无限技术可能,却常在形式的精致中迷失本质。站在历史的延长线上,我们这代青年既享受着前人用热血换来的安宁,也面临着前所未有的精神困境——物质丰裕的背后是精神焦虑,信息爆炸的时代里,便捷的连接却加剧了内心的孤独。而左翼文化留下的精神遗产:对不公的敏锐感知、对弱者的深切共情、对真理的执着追求,于是在当下愈发显得珍贵。随后的读诗会中,左翼作家殷夫的诗、柔石的呐喊、冯雪峰的沉吟,左翼诗歌与这些木刻作品跨越艺术形式的边界,共同构筑起左翼文化的精神底色:在创伤中锚定希望,于黑暗中守望光明。
展览结尾处,上海交大设计学院大三学生的当代版画作品,已然给出了传承的答案:他们没有复刻上世纪30年代的题材,而是接过了前辈的观察视角,将目光投向那些被时代洪流裹挟的普通人。刀下的工人变成了今日的外卖骑手,田间的农夫化作了城市的建设者,不变的是对劳动者尊严的礼赞,是对现实的深切关怀。当代青年的抗争或许不再是与非正义的正面交锋,而是在日常生活的琐碎中保持精神的独立,在功利化的浪潮中坚守内心的准则。真正的传承从来不是复制历史表象,而是接续那份“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的精神血脉。作为新一代的青年,我们的刻痕不是黑白分明的版画,而是在专业领域的深耕、在公共事务中的担当、在平凡生活中的坚守。让我们以左翼文化为精神底色,在信息洪流中保持清醒,在功利浪潮中守护良知,在时代的版面上,刻下属于这个年代的清晰、刚健而又复杂的心声。
原标题:《十日谈·听,青春在发声 | 王丽妍:刻痕深处的回响》
栏目编辑:史佳林 文字编辑:吴南瑶 王瑜明
来源:作者:华东师范大学 王丽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