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疑

与朋友聚会，席间有诸暨文人数着诸暨名胜。他数到孙大雨，说孙大雨虽是上海诗人，但祖籍诸暨，也应该算是诸暨名人。微醉的空气在山谷里弥散，朋友的聊谈，勾起了我拜访孙大雨的往事。

1978年春季，我去母校还原班主任借给我的一本莎士比亚《十四行诗集》。班主任是北大的高材生，很懂文学。我是中队干部，彼此相交甚好。班主任告诉我：上海有一个莎士比亚研究专家孙大雨。“孙大雨！”我脱口而出。班主任知道孙大雨住在昼锦路后，说：“孙大雨家离你家不远，有机会你不妨去拜访他。”孙大雨家离我家确实只有几站路远。第二天我就买了点水果，兴冲冲地敲开了孙大雨家的门。站在我面前的孙大雨，又高又大，“同学，你找谁呀？”他脸上没有表情。“我找您孙老先生，我想请教几个莎士比亚十四行诗的问题。”我有点结巴，怕被拒绝。他透过厚厚的眼镜片上下打量我，大概认为我没有恶意，便把我请进了门。这是一个仅十平方米左右的二楼小间，家里乱糟糟的，几张椅子，一个圆台子上面全是书稿，台子上还挤堆着厨房用品。一张小铁床下面也塞满了书。“随便坐。”孙大雨一边说着一边扶住台子，慢慢地坐在一张旧沙发上。

“我在译读莎士比亚的诗时，发觉译出来的汉词无法读作诗。”我直截了当地提问。“你在翻译十四行诗吗？”孙大雨瞪大了眼睛。“不是不是，我是借着词典自己译读，老师说要读原著才能获得原意。”“嗯，对的！”他喝了一口茶，开始给我“上课”。他说：“看原著，除了英语要好，还要懂得作者，了解作者创作的意图。读十四行诗，要掌握十四行诗的格律。不要以为只有中国有格律诗，欧洲的格律诗也是很严谨的。十四行诗有三个四行诗节和一个两行对句的结构，语音上讲究轻重音的抑扬格五音步。”他说道：“搞翻译，一定要尊重原作者！英语分轻重音，汉语分四声调，是很难从中调和的。只有汉译英时要站在英国人的立场；英译汉时候站在中国人的立场，并且将意译与直译结合起来，同时照顾到彼此的格律原则，才可能较好地译出诗歌原味。”孙大雨讲得起劲，颤颤巍巍地站起来比画着讲：“中西方文化发展脉络上有许多惊人的相似之处，不可思议！十六世纪更奇特，英国出了个莎士比亚，中国出了个汤显祖，中西方两个戏剧和格律诗的巨人。两个人出生于同一年代，又都卒于1616年！”他推了推老是往下掉的眼镜架，精神亢奋地说。他好像累了，有点喘。我忙让他坐下，把茶杯往他面前推了推。

“吃力了，吃力了。”他边说边指着台子上一大摞书稿，“我在翻译屈原的诗和唐宋大家的诗词，还有莎翁的《罕秣莱德》《奥赛罗》《暴风雨》的一些书稿，亲戚帮我藏在常熟乡下的泥地里，也要取出来修订。老了，要抓紧时间了！”他摘下眼镜，抹了一把脸：“我现在是白天睡觉，晚上工作，安静！”“占用了您这么多时间，真不好意思！”我连忙告辞。“下次再来！”他要站起来送我，我拦住了。这就是我拜访孙大雨的经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