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月17日，联合日本维新会共同执政的日本首相高市早苗迎来了上任后的首次“考试”，表面上看似一切顺利：新内阁的补正预算在临时国会会期内获得通过，避免了政策停摆，让新政府顺利“过关”，本次临时国会也完成了历使命而闭幕。高市也在记者会上高调宣称兑现了对国民的承诺。

然而在临时国会闭幕后，日本政界与媒体的关注点不是“有没有通过预算”，而是高市政权的执政基础是否足够稳固。

笔者发现，多家日本媒体在总结临时国会时，不约而同地提到一个关键词——“もろさ（脆弱）的结构”——在高市的新人红利与新鲜感尚未完全消退之际，这种担忧已经开始浮出水面。

光环之下从未改变的内忧外患

高市早苗的上台，与其说是政策主张的胜利，不如说是自民党在经历丑闻打击和支持率低迷后，试图利用“首位女性首相”、“日本撒切尔”这一光环进行品牌重塑的结果，并在媒体和民众中保有相当的“新鲜度”和人气。但近两个月过去，政局的基本盘并没有发生实质改变。因为随着石破茂拍屁股走人，留给高市的是“地狱”难度开局：

经济上，在能源价格持续高企和日元贬值的背景下，普通民众感受到购买力的萎缩。而高市扩大政府支出的计划高度依赖发行新国债，这对于已经债台高筑的财政而言无异于寅吃卯粮。

政治上，尽管在众议院勉强通过吸纳无所属议员维持了半数，但在参议院的“少数派”状态使得每一项法案的通过都必须付出沉重的政治交换成本。更重要的是，由于跟维新会组成执政联盟，高市又要满足盟友的种种“高难度”要求。

《朝日新闻》将其称为高市的一场“没有安全绳的杂技表演”：其外交上的强硬态度导致国内经济界产生巨大的不安；同时如果不能处理好与维新会的关系，高市可能成为另一个“短命首相”。

而《东洋经济》则从“政治与金钱”等争议议题切入，讨论某位政客在国会发言引发的波纹，指出看似一句话也可能触发政局不稳，说明政权对舆情与国会攻防的承受力非常脆弱。

真正的脆弱性来自内部

如果说“地狱开局”是既定事实，那么高市政权面临的第二个挑战，则来自其内部的政治结构。

鸡贼的维新会虽然签署了合作协议，但拒绝形成完整意义上的联合内阁——不派阁僚入阁，以“阁外协力”的方式参与执政。

维新会为何如此，并不难理解。一方面，不入阁可以避免直接承担行政执行的责任，保持“改革派”的政治形象；另一方面，也保留了在关键时刻以“退出合作”施压的空间。从维新会自身利益出发，这是一种风险可控、回旋余地较大的选择。

所以对于高市来说，维新会不像是盟友而更像督战队，不知何时就可能从背后开火。双方在法案提交、审议顺序上的激烈交锋，证明了这一政治联盟深层又脆弱的价值观体系——走一步算一步，都是权宜之计。这对日本的政治、经济、外交都不是利好的消息。

一边是高市及自民党主持政府运作、预算执行、外交安全等，一边维新会集中精力推动“削减议员”等自身主张，而且友谊的小船说翻就翻，盟友瞬间就可能变对手。

难怪高市在预算委员会上公开喊话：“希望你们也能进入内阁共同承担责任。”这表面是邀请，实则是对维新会“只提要求不干活”的愤怒反击。

“定时炸弹的计时器”后拨了几个月

想维持这友谊之船，确实有点儿难。

维新会之所以同意与高市早苗的自民党组建连立政权，核心的交换条件就是“削减众议院议员席位”，此为其“身を切る改革”（自我开刀的改革）的招牌政策，如不实现则无法向支持者交代。当时高市为何同意、如何讨论实现路径，目前仍未披露。

但这个要求，别说反对党，连自民党都可能接受不了：投入巨大资源获取到的席位，怎么能说砍就砍掉？即使要砍，数量、比例、今后如何分蛋糕等等又是一场马拉松式的政治博弈。所以自民党内部喊出了一个缓兵之计：先设立“程序法”，一年后再讨论具体削减人数。但维新会不干。

他们曾被自民党在“文通费”问题上放过鸽子（日本国会议员每月可领取100万日元的文书费、通信费、交通费等。两党结盟后，维新会曾要求“文通费透明化”议案纳入国会审议，但自民党未给予实质性推动），因此不再信任口头承诺。其党首在12月上旬多次放话：“如果不承诺在本届国会审议定数削减法案，连立协议的基础将不复存在。”日本《每日新闻》称为“政治勒索”：不同意就退出。但问题在于维新会真的撤出合作，高市将沦为“彻底的少数党首脑”，不仅法案无法通过，甚至可能面临在野党提出的内阁不信任案。

经过艰苦的谈判，双方最终在12月16日达成了“妥协的冷战”：承认在本届临时国会放弃通过该法案，约定在明年的“通常国会”上继续努力。

但这被日媒视为“矛盾的延后”而非解决。正如《每日新闻》所言，这颗定时炸弹只是把计时器又往后拨了几个月。

而线上媒体《现代ビジネス》更刊文直言高市内阁已陷入“内忧外患的瘫痪状态”，甚至引用政界消息称，自民党内部对高市的“独断专行”和“无法驾驭维新会”已产生强烈不满，党内倒戈势力正在暗中积蓄力量。

“新人红利”已然见底

笔者从支持高市的民众口中、日本媒体的态度中感受到，高市当选并维持运作至今，很大程度上依赖于所谓的“新人宽容期”。但随着临时国会的闭幕，这笔“新人红利”已然见底。

如今在日本媒体与评论界，“岌岌可危”这种词都已不算夸张，更扎眼的是“多难”、“剧烈动荡”、“很快政坛又要更替”这类表述。

把这些声音放在一起，会发现它们指向同一核心：高市内阁的风险不在某一次国会攻防，而在其脆弱的结构与所担负责任不相称。

如果高市内阁无法在与维新会的关系中建立更清晰的责任分担机制，或者无法找到比“不断让步”更可持续的合作方式，那么此次临时国会的“过关”，很可能只是一次短暂的喘息。

接下来的通常国会，高市内阁将面对更加复杂、更加持久的议题：选举制度、社会保障改革、财政路线、外交安全判断。这些问题无法靠一次预算通过来化解，也无法长期依赖新鲜感维系。

对高市政权而言，这次国会“考试”没翻船，但接下来要回答的是一个更严肃的问题：这艘船，究竟能航行多远？

（作者是前媒体人，现旅居日本）

澎湃新闻特约撰稿 鹿呦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