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敬业
屈指算来,我的巴黎老房东即将寿至期颐。我们互相联系并不频繁,联系也都是书面通信方式。我找出他们当年的住宅电话号码打了过去,想借新年临近之际表示祝贺。可是,拨了几次号码,听筒里传来的都是空号回响。转念一想,以他们的年龄,或迁居养老院甚至驾鹤仙逝都是正常的,只是心中不免怅然若失。
我和房东卢欧夫妇的结识十分偶然。1987年,我作为法国政府的奖学金访问学者,平生初次出国。抵达巴黎时,新学年已经开始,入住大学城已无可能。寻找了几处租屋,不是离我注册的巴黎第三大学太远,就是无法承担昂贵的租金。正在一筹莫展之际,我应邀为瑞金医院赴法交流学术的金医师当了一次临时翻译,对方正是卢欧夫人。她是一个跨国医疗器械公司的职员,来过一次中国,对中国文化非常感兴趣。得知我的困境,她立刻热情邀请我暂住她在巴黎市区的一间空屋。她的空屋坐落在巴黎北火车站前的贡比涅大街,是一间在各种影视作品中经常出现的阁楼,法国人统称为“保姆房”。这种早先为服务主人的仆人居所总是在公寓大楼的顶层,斜面屋顶上有个小天窗,面积在10平方米左右,煤电设施齐全,但只有公用的卫生设备。
巴黎北火车站是地铁和公共汽车的交通枢纽之一,进出非常方便。卢欧夫人居然不无歉意地对我说:“这间阁楼的条件比较简陋,但可以让你先安身下来。你什么时候找到更合适的房子随时可以搬走。”她又真诚地接着说:“在你没有找到新住处之前,我不收你房租,安心做你的学习研究工作吧。有机会欢迎你到我们家玩,我的子女们一定会很高兴的。”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因为我知道在法国租房一定要先看房客的身份证,然后双方签订合同并预付房租和押金。而我刚到巴黎三天,非但尚未办好居留证件,刚领的半个月奖学金也根本不足以支付上述费用。
第二天,她和丈夫一起驾车接我到了住处,并帮我布置房间。分别时,他们解答了我心中的疑问:为什么要帮助我这个素昧平生的中国人?“你是一个中国上海来的大学教师,我们完全信任你是个好人,不会有错的。”我感动极了。这句简单的话出自一个刚结识的法国人之口,着实震撼了我!我们就这样成了好朋友。我在巴黎的一年再也没有另找住处,卢欧夫妇变成了我的正式房东。
随着交往的增多,我结识了卢欧夫妇的整个大家族,他们是我研究法国社会的最生动的活材料,也是我真正的学习法国文化的义务教师。拙译法国名著《狮王》原版书就是那年圣诞节他们赠我的礼物,并极力推荐我翻译的。几十年来每当我想起卢欧夫妇的善良笑脸,我便时时内省自己,要永远做一个让人信任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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