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韩德

乙巳年的黄梅天烟雨迷蒙，闷热潮湿。我不小心扭伤了脚，疼得不能下楼。大半个月之后方能走动。晚上撑着伞下楼去倒垃圾，仔细环顾却没发现犬犬的影子，楼内角落也空空静静。我长叹一口气，不知道这条似乎已经留下的流浪犬，又到何处去了。对于它，黄梅天之难熬，远超深秋、寒冬和春天。

犬犬出现在去年深秋，于楼门外几辆散放的电动车之间匍匐着。毛色浅黄，脸形秀气有点像狐狸，神情谦恭像腼腆的书生。它用礼貌和抱歉的眼光抬起头来看我一眼，就看向别处，十分怕干扰的意思。我平时很怕流浪犬，万一被咬一口，麻烦就大了，但这条温文尔雅、似乎有点苦命的犬，却让我感到好像没啥大的威胁。随它吧，或许过几天又流浪走了。

犬犬见有人开楼门会迅速地让开，退到几米远，唯对电动车主快递哥会信任地凑近，走来走去兜圈子。快递哥收留了它，允许它在一楼自己门前的垫子上过夜，并在楼门外常置一盘剩饭。之后，我就常看到它无声无息地趴在电动车旁，若有所思。

它也获得了楼内居民的接纳，它从不吼叫，连轻轻的吠也没有；它不同谁套近乎，始终卑恭又冷静；它懂规矩，只趴在楼门外，或趴在快递哥家门口，从不箕踞而坐吓唬人；它不待在任何别家门口，也不踏上楼梯一步。

冬天到了，一楼快递哥家的门垫子显得冰冷。有天晚上我惊愕地发现，犬犬没有伏在快递哥门前，而是自顾自趴在二楼一家门前的厚垫子上，把我吓了一跳。显然，二楼的地面较暖。它犹犹疑疑从垫子上站起，不好意思地低下头，让开路。我走过，它忽地蹿回楼下。

隔天夜里，我发现犬犬仓皇失神地在楼道里转，原来二楼那家把垫子收掉了。第二天，快递哥动手给犬犬在围墙下做了个窝，结实的木框，包裹旧棉被，再包塑料布。窝外放置原来的那个食盆。有了窝，犬犬不到我们楼里来了。晴朗的时候，它躺在楼前晒太阳。

冬天之后是春季，春日无非是雨水多。狗窝结实不漏水，可安然过夜。天一亮，犬犬就不待在窝里了。平时快递哥回来，它就迅速温柔地跟在后面。有时快递哥只是匆匆来取东西，转身就一骑绝尘。犬犬追几步，怅然目送。犬犬懂事，春雨下大了，它也不进楼，只紧缩在屋檐下。我故意打开楼门不关上，让它进来躲躲。可惜，它不懂。

难在黄梅雨，到处潮湿。犬犬宁可蜷缩在屋檐下也不愿进窝，哪怕夜间。它再次失神地在楼道内转圈。脚伤痊愈后，我没有再见过它，不知道它究竟如何了。

高秋终于来临。一天上午我出去买菜，恍然看到路口有条熟悉的犬影，它凝视我，迟迟疑疑。我大喜过望，犬影却倏忽消失。过了几天，我发现犬犬竟然依傍在103室的胖姨身边散步，原来胖姨收留它于家中天井。胖姨说“犬犬懂事得（口+来）……”我想犬犬应该是会说话的，它把话都放在眼睛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