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 博

编者的话：12月13日是南京大屠杀死难者国家公祭日，1937年12月，侵华日军野蛮侵入南京，制造惨绝人寰的南京大屠杀惨案，30多万同胞惨遭杀戮。在施暴同时，日军却试图构筑窒息真相的信息铁幕，对外封锁国际消息，对内欺骗本国民众。但1937年，大量国际媒体的真实报道将日军罪行公之于众。二战后，面对日本右翼势力掀起的“记忆谋杀”，依然有日本学者、记者艰难守护真相之火。事实证明，“历史虚无主义”掩饰下的军国主义没有未来。

这绝不是一次简单的“军纪涣散”

长期以来，关于日军在南京的暴行，往往被日本右翼归结为“战局失控”。然而，这绝不是一次简单的“军纪涣散”，而是一场“上下一致”的精心算计，是一场由日本皇族亲自批准、司令部直接指挥、各师团协同执行的“国家犯罪”。

侵占南京前，自诩“中国通”的日本华中方面军司令官松井石根很早就向日本首相近卫文麿表达了攻占南京的企图。在他的眼中，拿下当时的敌国首都不仅是军事上的胜利，更是“精神上的斩首”。同时，日军前线将领也有私欲，他们渴望在战争中捞取政治资本，而攻占南京则意味着“晋升的捷径”。被各种欲望驱使，日军早已将国际法准则抛在脑后。日本军队的背后则是日本皇族的指挥。远在东京的天皇是日本军队的最高统帅，皇室还会在日本作战部队中安插自己的成员担任指挥官。1937年12月2日，昭和天皇裕仁的姑父、陆军中将朝香宫鸠彦被任命为上海派遣军司令官。朝香宫鸠彦签发了一系列杀人的命令，将南京变成一座人间地狱。

12月13日，南京沦陷，日军开启大屠杀，首先是“清理战俘”——针对已解除武装人员的系统性屠杀。有日军军官在日记中记录了执行命令的过程：“由于方针是不保留俘虏，故决定将以此名义把抓获的人全部清理掉。”该军官还描述了如何利用卡车将战俘运往特定地点进行大规模杀害的细节。这些记录证明，日军的行为绝非是“在战场上打仗消灭敌军”，而是“有着工业化流程的冷血屠杀”。

日本随军作家因“忠于事实”被判监禁

在南京沦陷的至暗时刻，日军并不想把自己的暴行公之于众，于是构筑窒息真相的双重信息铁幕——对外试图封锁国际消息，对内则竭力欺骗本国民众。

日本随军作家石川达三的遭遇是日军“封锁南京真相”的典例。作为“笔部队”成员，石川达三受命歌颂日军为“仁义之师”，却在南京前线遭受巨大的认知冲击——他发现，日本国内宣传中的“圣战勇士”，在现实中其实道德沦丧、与野兽无异。1938年，石川达三完成书籍《活着的士兵》写作，在其中描写了日军令人发指的真实兽行：士兵们不仅将猎捕妇女戏称为“抓兔子”，更对生命极度漠视，仅因“嫌弃哭声”或“怀疑偷糖”便随意杀害平民，甚至连孩童也不放过。石川达三的笔触已经尽量客观，试图冷静地描述罪行，但这种诚实触怒了当局，书籍旋即被禁，他本人更因“违反《新闻法》”被判处监禁4个月。

日军一方面限制国内舆论对南京情况的报道，一方面却放任《东京日日新闻》刊登屠杀中国民众的“百人斩”竞赛事件。显然，在日本军国主义者眼中，“百人斩”并非是需要掩盖的罪行，而是对日本军威的“宣扬”。日本军国主义者悖逆人伦的逻辑自然不能为国际社会所接受。1937年12月6日《纽约时报》把《东京日日新闻》的内容提炼为“来自东京的消息”，《芝加哥每日论坛报》在1937年12月14日直接转载了《东京日日新闻》关于“百人斩”的报道。这些骇人听闻的报道刺激更多西方记者想方设法进入南京，获取更多南京沦陷的真实情况。纸包不住火，越来越多的日军暴行被公之于世，引发国际社会的强烈谴责。

1937年12月18日，美国《纽约时报》头版刊登长篇报道《俘虏均遭杀害 日军在南京制造恐怖 平民亦遭屠戮》。作者是美国记者德丁，他是最早向国际社会揭露日军暴行的国际新闻工作者之一，也是首次使用“南京大屠杀”一词的人。德丁在文中不仅使用了“大规模暴行和破坏”这样严厉的措辞，更直斥日军已完全“抛弃了”纪律，将南京变成了一座任由“胜利者”发泄淫欲的城市。美国《芝加哥每日新闻报》的驻华记者斯蒂尔紧随其后，告诉世界他看到了一座“人间地狱”：街道上堆满了尸体，日军实施了无差别猎杀，仅最初几天，就有数千至两万名已解除武装的士兵遭到杀害。英国《曼彻斯特卫报》驻华记者田伯烈更是将这一切称为“日本恐怖”，称其为“现代历史上最黑暗的一页”。1942年4月，英国《战争图解》杂志刊登一张照片，上面是1937年南京大屠杀期间，抱着孩子在丈夫尸体旁痛哭的妇女。这一系列报道粉碎了日本试图向世界构建的“皇军带来和平”的虚假叙事。石川达三在国内被封杀的文字、德丁等人在国际上炸响的舆论惊雷，构成日军暴行的历史铁证。

报纸成“百人斩”军官的“死亡判决书”

正义不会缺席，南京大屠杀的战犯几乎都得到了应有的审判。1948年11月12日，远东国际军事法庭裁定松井石根对暴行负有“指挥官责任”，判处其死刑。当年12月，在东京巢鸭监狱的绞刑架上，曾经不可一世的日本华中方面军司令官结束了罪恶的一生。

那些南京大屠杀中直接施暴的刽子手们也在中国得到了应有的审判。率部攻破中华门并纵兵屠城的第6师团长谷寿夫被引渡回南京受审，最终在雨花台被执行枪决。同样在雨花台伏法的，还有向井敏明、野田毅和田中军吉。田中军吉手上沾了300多条人命，恶行累累。向井敏明和野田毅则是“百人斩”竞赛事件的主角，这两个把杀人当比赛、并在报纸上炫耀战绩的低级军官，怎么也没想到，当年日本那份用来炫耀“武勇”的新闻报道，十年后成为将他们送上刑场的“死亡判决书”。

遗憾的是，批准屠杀的朝香宫鸠彦却因为美国占领日本后的政策逃脱了法律制裁。为将日本国内对美军占领的抵触情绪降到最低，1945年，美国绕过其他盟国，单方面做出“不追究天皇战争责任”的决定，导致那些犯下战争罪行的日本皇室成员获得“皇室豁免”。美国出于私心的“宽大”政策收买了日本军国主义分子，这也是日本国内右翼由战前“反美”转为如今“亲美”的重要原因。（作者是中华日本学会理事、河南大学日语系副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