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荣里
大妹是最让我挂牵的,也是兄妹四人中命运多舛的。
小时,手被暖瓶里的水烫了,那时娘把她的手缠起来,没想到,妹妹的几个手指头长在了一起,造成左手一直残疾。妹妹的右手是好的,挑水种地,一点也不含糊。
上下学时,妹妹知道打来井水,倒入糖精,夏天,在中学门口卖“汽水”。那时,我是羞涩的,为这么小的妹妹,竟然想起来卖汽水,感觉到丢人。初中毕业后,妹妹选择了卖书,在乡村集市上卖书,这一次,看着她快乐地在收摊后数钱,我也感觉到快乐。
家里终究需要人干活。那一年我在工程队,二弟和小妹还小,家里的重担就有一部分压在大妹身上。有一年,妹妹去东北烧砖,我在工地上哭了一夜。那时没有手机,没法联系在砖厂劳动的妹妹。只能在心里祝愿妹妹一切好好的。
那一年冬天,大妹从砖窑厂回来。东乡一个烧窑的小伙子,追求妹妹,父亲不同意这门婚事,妹妹却执意要嫁。我不知道是该支持,还是反对。
妹妹在东乡很能干。没几年,外甥、外甥女出生,妹妹和妹夫,追随村里做注塑生意的,办起了注塑厂。生产的产品,有模有样,有一年疫情,妹妹厂里生产的塑料瓶供给消毒厂,赚了一点钱。夫妇二人商量着承包乡村小学的工程,我在铁路工程队工作,阻挠不懂力学的他们干建筑。没承想,几个月后,像模像样的小学建立起来了,我暗暗佩服这个善于实干的妹妹。
二弟和小妹在外面工作,父亲走得早,远在故乡的母亲,最近的亲人就是大妹了。大妹像没出嫁的女儿一样,经常去探望母亲,回想起来,母亲的晚年,得到大女儿的照顾是最多的。外甥和外甥女,也给母亲带去隔辈亲的快乐。每次回家,母亲总会滔滔不绝地说大女儿的好。讲起妹妹小时候的故事,就说大妹“从小就是精猴子”,又像哲学家一样评判妹妹说“三岁看老”。小时候的促狭,也成了妹妹的优点。
左手残疾的大妹,有一年翻地瓜秧,遇到了一条游蛇,那游蛇虽然跑了,但把大妹吓出了一个打嗝的习惯,好几年才治好。妹妹的注塑厂,一点点地壮大起来,有一年我到妹妹家里去,看着妹妹风风火火的样子,心里实在高兴。某一年冬天,勤劳的公公突然查出来绝症,一家人十分担忧,去了几家大医院也没有治好。辗转治病,厂子疏于管理,妹妹家的经营状况一度惨淡下来。妹妹的左眼,也因为患上了青光眼,几近失明的状态。
那一年我在边疆工作,大妹的公公去北京看病,经医生诊疗出不好的结果后,一家人十分绝望。妹夫看着凋敝的家庭,伤心不已,寻了短见。一个月走了两口人,想想妹妹当时的心情该是怎样的难过啊?看着年幼的女儿和儿子,大妹暗暗较劲:千万不能倒下!
顽强的妹妹,又一次站了起来。她的注塑厂越办越好。又是几年过去了,妹妹竟然承包起一个面粉厂。我有一次回到故乡,看到大妹给梨树追肥,很为妹妹乐观的生活态度而叫好。后来,外甥和外甥女成了家,大妹从临沂给兄妹俩买了房子和车。夏天,大妹冒着酷热在庄稼地里拔草,给我发过来满头大汗的视频,我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去年,我退休了,想回老家住一段时间。家中的老宅子已破败不堪。大妹费心费力,在原址上盖起了一栋房子,看着整洁一新的房舍,作为长子,我真有些羞愧。
长期的操劳,妹妹脖子后面长了一个大大的脂肪瘤,乡人说是“富贵包”,实际给妹妹带来很多生活上的不便。暮秋,妹妹去做了手术,术后第二天,她就去现场劳作了。我劝她千万注意身体,大妹连连说:没事、没事。
新家里栽上了桂花树,也栽上了菏泽牡丹。唯有保留的,就是那棵灶台旁的大榆树。那是我小时移栽的一棵榆树,目前都长成半搂粗的大树了。爹娘离开了这个世界,大妹继承了父母时刻想着别人的习惯。她经常夸赞乡邻,而在我的心里,妹妹的要强和乐观,却像一面镜子。
读书不多的大妹,却有着最会谋生的智慧和最朴素的人性。
每次与大妹视频,我都会思忖良久。作为哥哥,我欠缺太多了……
大妹有一片竹园,我计划改栽上能长出很多竹笋的竹子,现在的竹园,竹笋很少。要培养北方人吃竹笋的习惯。一想到妹妹的竹园,我就有很多想法。作为哥哥,也许这是我目前唯一能为妹妹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