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夜，寒气袭人，但旧鼓楼社区公益小剧场内却暖意融融。快板声声，京韵悠悠，台下座无虚席，连过道都站着闻声而来的街坊。这处120平方米的空间，正是老城更新中无数基层文化场馆的缩影。伴随老城更新，老旧小院如何变身居民的精神文化空间？近日，记者走进胡同深处一探究竟。

东城区内务部街27号院举办“北平派对”活动，由朝阳门街道居民组成的俄语合唱团正在表演节目。

　　破局

　　腾退空间 变身社区文化场馆

　　“打永定门，往这鼓楼看，这本是老北京的中轴线，东西两城由它分，城南城北依它建……”周六晚7点，钟鼓楼脚下的旧鼓楼社区公益小剧场准时开演，台下60个座位座无虚席，还有不少人站着观演。相声、双簧、北京小曲、单弦、八极拳轮番上阵，台上台下热闹一片。

　　“以前小剧场在马路对面，统共30平方米，现在连舞台带台下有120平方米了，可以说是今非昔比。”西城区什刹海街道旧鼓楼社区党委书记盛洁说。钟鼓楼本就是寸土寸金的热门旅游区域，这个小院就是从宝贵的胡同空间里“挤”出来的。

　　“以前院里有四层楼，我们按恢复性修建原则完成降层改造，居民活动空间占比达73%，十大功能区错落分布。”盛洁说，“原住户搬走后，2024年这里就交由社区使用。地方宽敞了，怎么用？我们头一个想到的就是要把‘小剧场’扩大。”

　　旧鼓楼社区公益小剧场是中轴线上独一无二的公益演出阵地，自2009年创立至今，十余年间已有上万人次观看演出，是当地民间文化的金名片。“以前排练得去公园，夏天蚊子咬，冬天冻手指头。”老住户于凤霞是合唱队队员，她十分感慨，“现在有了固定场地，我们每周能活动两三回。”

　　像这样“挤”出来的胡同文化空间，已成为老城更新中的独特风景。伴随疏解整治促提升、申请式退租、恢复性修建等政策落地，核心区腾退了一批不合理使用空间，也催生了一批小而美的社区文化场馆：内务部街27号院前身是闲置办公地，腾退后成为朝阳门社区文化生活馆；美术馆后街40号原是地铁8号线盾构工程用地，工程腾退后变为美后肆时景山市民文化中心；烂缦胡同108号院，前身是江宁郡馆旧址的一部分，而今成为集党建活动、居民议事、文化活动为一体的牛街红色会客厅……

　　每个空间的诞生，都经历了治理者、设计团队与居民们的数轮磋商。一位社区书记坦言：“老城寸土寸金，居民们反映最多的就是唱歌跳舞没地儿，所以我们明确提出，必须以公益为主导，服务在地居民。”

美后肆时景山市民文化中心举办的“超龄儿童节”吸引居民踊跃参与。

　　破圈

　　引入服务 丰富社区文化供给

　　基层文化场馆以“公益开放”为原则，主要服务社区居民。如何为社区居民服好务？部分场馆引入第三方运营，部分则由街道社区自主经营。

　　周二上午10点，东城区景山街道的赵阿姨紧盯着手机。“美后肆时”耕读茶社的评茶课开放报名，12个名额23秒告罄。“抢到了抢到了，幸亏我手速快！”她兴奋地说。

　　在中国美术馆以北、古朴幽雅的美术馆后街里，白色时尚的“美后肆时景山市民文化中心”标识颇为亮眼。朱漆大门内，两进四合院古色古香、雕梁画栋，地上地下5400多平方米场地，嵌入美阅馆、美影馆等21处活动空间。

　　这座在街区更新过程中打造的小院，由第三方机构优和时光团队运营，已成为胡同基层公共文化场馆的“网红”标杆。运营5年来，这里年均举办文化活动600多场。

　　“我们像社区文化‘买手’。”运营负责人卢秋平介绍活动安排，“OK青年节、隔壁剧社演员招募、闲闲杂货铺、超龄儿童节……我们根据受众反馈实时调整服务项目，既贴近胡同居民需求，又能吸引年轻人，夜校、素人戏剧、古琴、茶艺等活动都很受欢迎。”

　　同样采用第三方运营模式的还有东城区党群服务中心，这个中心集党务政务服务、便民服务、文体服务、展览展示等功能为一体，丰富多样的服务供给让居民们在家门口就能赶“文化大集”；朝阳门社区文化生活馆立足朝阳门在地文化，北平派对、缝纫小组等居民活动人气爆棚；缘庆书苑作为西总布社区宣传文化室，成为辖区居民抬脚就到的文化阵地。

　　第三方运营代表着专业化，那么街道、社区运营的文化空间状况如何？记者走进西城区什刹海街道综合文化中心，这个由街道干部和社区志愿者共同管理的空间，最大特色是“主理人”制度。

　　著名讲师、美容美发师明胜利，是这里的美发主理人。自2019年至今，他每周二、四、六在此低价剪发，男士每次10元，女士每次12元。还没来得及和明胜利搭上话，居民们就围着记者夸起他来：“胜利是美发业的大咖，在外头剪发收费不低，但来中心就是为居民服务的，和我们聊天交朋友”“有街坊上周刚剪完，这周还来，问为啥，说就想找明老师聊聊天”……说着说着，大家笑作一团。

　　主理人制度的核心是“以空间换服务”。中心负责人郭云介绍，通过这种“驻巢引凤”的合作模式，引进优质社会资源，可持续、高效地满足居民各方面需求。目前，该中心已聘请多位主理人，涵盖书法、绘画、手工艺等多个领域。

　　破维

　　坚守公益 收入用于服务提升

　　尽管运营模式各异，但这些空间都面临一个共同挑战：如何在坚守公益的同时，实现可持续发展。

　　■ 运营文化场馆经费如何解决？

　　运营基层文化场馆，经费是首要问题。多数空间年度运营预算最初都是依靠财政拨款，后续则考验着自身的造血能力。卢秋平坦言，基层文化场馆的核心功能是文化惠民，“惠民”是前提，引入第三方运营绝不能改变文化服务的公共属性，“美后肆时”收费类文化服务项目占比不超过三成，其余均为免费公益活动。

　　“用三成的收费内容撬动整个空间的运营，这就要求我们的三成市场化服务必须保证高质量。”卢秋平说，“美后肆时”不断推陈出新，用新鲜、精准的服务黏住用户。记者曾多次在工作日下午探访此地，只见美书房、美剧场、美作馆、美影馆等多个空间都在举办活动，参与者既有附近居民，也有不少北五环、南三环的居民慕名而来。

　　东城区党群服务中心也在探索“公共文化服务+市场化业务”的运营模式。这个刚开放6个月的场所共六层，总运营面积2473平方米，集党务政务服务、学习教育、便民服务、文体服务、展览展示等功能为一体，立足建国门街道，辐射东城全区。

　　“主题咖啡、少儿托管、自习室是三个经营项目，其余均为公益服务。”建国门街道党群服务中心主任刘红说，开业仅4个月，中心就接待访客超1.2万人次，举办书画鉴赏、戏剧排练、文艺演出等各类市民活动303场。

　　■ 有限空间如何实现最大效能？

　　在东城区党群服务中心主楼南侧空地，记者看到一处“暖新驿站”。这里不仅为快递小哥和往来党员群众提供休息、饮水、充电等服务，还设有惠民裁衣、剪发项目，解决了居民的“针头线脑”难题。

　　空间复用、时间错峰、资源共享，成为破解空间局限的三把钥匙。记者在采访中发现，许多场馆在设计时便预留弹性空间：白天是老年活动场所，傍晚变身青少年自习室，周末则成为亲子互动空间。什刹海文化中心还通过“主理人时间共享”机制，让不同领域主理人错时服务，既提高了空间利用率，又丰富了服务内容。

　　■ 公益与创收的平衡点在哪里？

　　多位运营者表示，关键在于建立清晰的边界和规则：收费项目必须坚持普惠性原则，价格控制在居民可承受的范围内；免费项目则要保证服务质量和开展频次，不能因市场化探索而削弱公益属性。更重要的是，所有经营收入必须全部用于空间运营和服务提升，形成良性循环。

　　小小文化场馆不仅是居民的活动场所，更是社区关系的黏合剂、文化传承的载体、城市记忆的存储器。正如盛洁所言：“当居民在这些空间里从被服务者变为参与者、共建者，文化才能真正在社区扎根。”本报记者 李瑶 受访者供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