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月8日，中共中央政治局委员、外交部长王毅在北京同德国外长瓦德富尔举行会谈。瓦德富尔此行被认为是替总理默茨明年年初的访华之行铺路。据外媒称，英国首相斯塔默也有意加入这一队伍。

法国总统马克龙刚刚访华“打前站”、中法两国达成多项重要共识，这位不久前就台湾问题发表过不当言论、访华之旅一度“推迟”的德国外长，却在北京聆听了王外长的一堂“历史课”，并被当面强调：台湾地位已被“七重锁定”。

如何看待欧洲中间派国家元首及外长访华之行出现的“温差”？当美国2025年《国家安全战略》用面临“文明消亡”的严厉措辞批评欧洲、俄乌冲突“28点方案”引发震惊、右翼民粹主义政治力量不断抬头之际，种种不确定因素笼罩下的欧洲将何去何从？又会如何影响其对华政策？观察者网对话上海外国语大学研究员、上海全球治理与区域国别研究院理事长姜锋教授，带来解读。

观察者网：能否请您谈谈马克龙此次访华的主要成果和积极意义？

姜锋：中法同为联合国安理会常任理事国，对维护全球安全与国际秩序肩负重要责任。从中法双方签署的十几份文件内容看，“全球治理”方面的内容得到特别强调。首先是安全领域。当下全球安全事务最核心的焦点问题是乌克兰冲突和加沙局势。中法都在联合声明中明确支持在联合国框架内、在遵守国际法原则的前提下推动实现停火与和平解决，使危机能尽快得到缓解。这体现了双方对眼下紧迫的安全问题有高度共识。

第二，人类以及作为人类共同家园的地球所面临的长期挑战——尤其是气候变化问题。美国退出《巴黎协定》后，中法在全球气候治理中形成了“中坚力量”。中国政府高度重视这一问题，实际上是法国十分关注的《巴黎协定》体系的最坚定支持者和引领者之一，而围绕该协定实施所设立的高端专家委员会，实际上也是由中法共同主导的。气候治理上的战略互信，是中法合作的一个深厚基础。

总体来看，无论是现实的安全难题，还是长期的全球性挑战，中法在政府、专家、企业与社会等层面都展开了系统性、深入密切的合作。

观察者网：中法在气候、核能、农业等传统领域持续推进合作的同时，中欧之间的贸易摩擦也在增加，比如涉及电动车关税的争议。欧盟12月初还公布了新《经济安全战略》草案，提出要减少关键原材料对中国的依赖，并考虑使用贸易工具箱。中法合作能否为中欧经贸分歧的妥善处理提供参考？

姜锋：我认为经贸问题与刚才提到的安全或气候问题等长期挑战的确不属于同一类型的议题，后者共识多一些，经贸问题则直接地牵动双方的切身利益。

当前中欧经贸问题上矛盾的核心是：欧洲自身竞争力在不断下降，而中国竞争力在快速上升。这导致中国出口从过去以中低端产品为主，逐渐到进入欧洲的中高端市场——而中高端产品正是欧洲传统的优势领域。中欧过去的经贸互补性结构正在变得更具竞争性、甚至冲突性，这是结构性变化，是现实的矛盾，需要有耐心、有智慧地解决。不可能依靠一次国事访问或一次谈判就轻松化解。

中国同法德等欧洲国家间的经贸关系出现结构性变化，这个变化注定会持续很长时间。

其实马克龙总统自己也认识到了问题的根本：他说欧洲一定要提高自身的竞争力，并且要消除官僚主义。但是，这两条改动都要触及到欧盟、欧洲各国社会、不同党派等利益集团之间的利益。所以他们改革起来也面临非常大的困难。

不过，两国高层间的直接沟通能推动政治、经济、企业和社会各层面进一步对话，让双方更清晰地认识到问题的本质，这是解决问题的第一步。就这一点而言，马克龙此次来访（也是今年中欧间最高规格、时长最久的一次访问）具有非常积极且重要的战略意义。

12月6日，马克龙在社交媒体上发布了此次访华的集锦视频，并用中文表示：感谢中国如此热情的接待。

观察者网：12月8日，中共中央政治局委员、外交部长王毅在北京同德国外长瓦德富尔举行会谈，并全面阐述了台湾问题的历史事实和法理经纬。在台湾问题这一事关中国核心利益的问题上，法国的表态也明显有别于英、德等国。您如何评价当前中法关系的整体水平？

姜锋：这次中法元首会晤中，习近平主席特别指出：中法建交不仅是两个独立自主国家的“握手”，也是两大璀璨文明的交汇。我觉得这个表述非常重要，因为文明是持久而有定力的；政府则会不断变化。两国领导人从文明和文化的角度来谈中法关系，也是在强调处理国际事务的过程中应该保持定力、应当基于更长远的历史观与文明视角。

中法两国同为安理会常任理事国，也肩负着共同的政治责任。因此此次元首会晤，是从政治、历史、文化、社会、人文等多个维度全方位讨论双边关系，并处理双边关系当中面临的挑战，使得关系的内涵更丰富、更深厚。这是我对当前中法关系的一个非常深刻的印象。

相比之下，中德关系更多集中在务实的、技术性和经贸层面，这一点在德方表现得尤其突出。这并不是说德国缺乏战略意识，而是中方期待德国的领导人、外交部长或者其智库应该具有一种历史感、战略感，从历史纵深和战略高度去看待中德关系。然而，由于这方面的思考相对不足，导致德国政府在对待诸如台湾问题上面的认知不像法国那样显得深刻或全面，德国一些政府代表的涉台言论失当，显示出德国政府在处理中国核心利益方面有时不稳定。

相比之下，英国的对华关系则更典型地体现其务实主义，英国的外交传统也历来如此。一方面承认双边合作在经贸上对英国的积极意义；另一方面，英国在香港等问题上仍停留在历史包袱之中，其已经失去的“日不落帝国”荣光依然体现在其对国际形势的预判上。比如在香港问题上，英方总是会强调其所谓的“历史责任”赋予了某种干涉权，这在中方看来显然并不成立。

因此，法、德、英三国的对华关系确有各自的特点，而法国的视角相对来说更加全面一些，至少话语形式上是这样的。尽管中法之间也面临着经贸关系中的不平衡，但这本质上是法国自身竞争力下降导致的结果，欧洲也如此。比如在对中国新能源汽车进口加征关税或者所谓对华经济“去风险”等方面，法国在推动的时候实际上也走在前面，马克龙总统刚从中国回去就声称要对中国一些商品进入欧洲加以限制，如果中国主动采取限制措施的话。

当然，我相信这次两国元首之间的深入交流会有助于法国对中国认知的进一步改善，也期待法国在促进中欧关系发展方面能发挥更大更积极的作用。

观察者网：最近美俄特使协商提出的俄乌停火“28点方案”，在欧洲内部引发巨大争议。马克龙此前也在与泽连斯基的会面中强调，“和平方案”必须有乌克兰和欧洲参与。此次中法联合声明中也就乌克兰局势做出了表述。您如何解读？

姜锋：中法双方的共识已体现在联合声明文件中，包括强调支持“一切在国际法和联合国宪章宗旨和原则基础上停火止战、恢复和平的努力”。

在当前俄乌局势扑朔迷离、是要和平还是继续战争的未定局势下，中法两国释放出这一信号是十分明确的，即俄乌冲突需要停火，其次是要在联合国和国际法框架下实现停火；最后，不仅要让乌克兰境内尽快实现和平，也要确保欧洲的安全局势稳定。

但欧洲内部有些具体的期待并不现实，例如希望中国对俄罗斯施加更大影响，以为这样就可以逼俄停战。实际上法国或者欧洲应该认识到，短期来看，解决俄乌冲突这个问题的根本性钥匙，实际上握在华盛顿和莫斯科手中，至今为止欧洲也没有提出一项可行的“和平方案”。

当地时间12月8日，欧洲理事会主席安东尼奥·科斯塔就美国发布新版国家安全战略文件表态：不能接受干预欧洲政治活动的威胁。视觉中国

而长期来说，欧洲应该认识到，要在安全战略问题上团结一致，把守护自身安全的命脉这件事牢牢抓在自己的手上，不能把安全防务外包。目前欧洲在所面临的安全困境上陷入被动，实际上同欧洲数十年来将安全防务“外包”给美国有很大的关系。这一点欧洲必须认识到。

最后，欧洲也应该加深另一个层面的认识：为什么这片大陆上一再爆发战争？包括两次世界大战，冷战结束后，欧洲所有人都认为和平时刻终于来到，不会再发生战争了。但是俄乌冲突这样惨烈的战争依然爆发。欧洲应该反思自己这片大陆，也就是刚才提到的欧洲国家领导人应具备历史观，应该有战略眼光才能解决这些问题。我认为他们到现在都还没能做到这一点，因此有时候会把怨气“撒”在中国头上，也就是要“甩锅”。实际上这既不符合现实也不符合历史。欧洲在这方面应该更多地分析自身的原因，特别历史原因，一再爆发战争，根本原因是什么？

观察者网：如何看待右翼政治势力在欧洲各地呈现崛起的态势，且美国特朗普政府越来越不加掩饰地提供支持？这会对欧洲政治稳定、对华政策的稳定性产生怎样的影响？

姜锋：我觉得右翼极端势力在欧洲的发展或者说声势变强只是表面现象。根本问题还是欧洲竞争力的全面下降，主要表现就是经济缺乏活力和增长。包括欧洲经济的“火车头”德国，过去三年来经济几乎是负增长或微增长；另一方面，近年来欧洲公民社会整个的财富在全球占比中逐步下降。也就是整体经济不好，民众收入水平、生活质量出现了下降。

在这种条件下，出现的所谓政治极端化、一些极端声音，实际上是对现状不满而进行的反抗。结合目前的趋势与背景，包括刚才提到的经济问题得不到改善，欧洲右翼的力量肯定会进一步发展壮大。我觉得这是欧洲面临的一个长期性、根本性的问题，未来欧洲的社会将进一步撕裂、政治力量会进一步朝极端化发展，也非常有可能出现政局动荡，只是目前还没有达到很激烈的程度。一个内部动荡的欧洲一定会导致其对外政策的不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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