澎湃新闻记者 梁佳

近日，“历史课本上明太祖肖像换了”的话题成为热点。公众发现那个熟悉的、额头凸起、下巴前翘的“鞋拔子脸”朱元璋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位面容饱满、神态庄重的帝王形象。现实中的朱元璋到底长什么样？

据文献记载，明太祖的异相，起源于永乐帝朱棣为巩固政权而进行的吹捧和神话，成为流行于民间的主流，而明太祖真正的样貌被称为正形像，则成为皇宫中缅怀明太祖用的隐藏正版，现多收藏于故宫与国家博物馆等机构。此次教科书上更换明太祖肖像，以正形像换异形像，或更符合历史的史实。从多位学者撰写的专业文章来看，朱元璋奇骨异貌的长相之所以会在民间广为流传，是在当时的政治宣传与民间心理的双重作用下形成的。

旧版历史课本中的明太祖形象 人民教育出版社教科书的扫描电子版

教材换像，历史记忆被刷新

近日，人教版历史教科书里的朱元璋画像更换引发了广泛关注。旧版“鞋拔子脸”已成为几代人的共同记忆，额头凸起、下巴前翘、满脸麻子，夸张的面部特征让人过目难忘。

新教材选用的朱元璋画像圆脸方额、眉目清朗、神态威严，尽显开国君主的风范。澎湃新闻记者经过比对，这幅画像与国家博物馆曾经展出的《明太祖朱元璋正形像》 相似。据光明日报报道，2019年人民教育出版社出版的普通高中教科书《中外历史纲要（上）》中，朱元璋就已告别“鞋拔子脸”，在人教社官方网站上，2024年版的初中历史教科书（七下）中朱元璋也已被替换。

实际上，早在2020年，在中国国家博物馆举办的“妙合神形——明清肖像画展”中，观众对朱元璋“异像”就展现出极大兴趣，展览现场常常围满了好奇的观众。

展览先从“肖像画”这个画科说起，与人物画不同，肖像画绘制的目的大多为表现现实生活中的人物对象，因而个人风格较少，而侧重表现对方的神韵。

当然，即便是肖像画，也会因种种原因同一位历史人物呈现出截然不同的面貌，比如展览中的明人绘《明太祖朱元璋异形像》和清人所绘《明太祖朱元璋正形像》。

在展览中，观众可以看到《明太祖朱元璋异形像》中的人物脸颊变形拉长，下巴前凸，布满黑痣；实际上，在朱元璋画像中，明代作品这类异形像并不少见。其共同点是“凤眸龙头，黑痣盈面”。而同时展出的晚清到民国时期的俞明所临《明太祖朱元璋正形像》，则是标准的帝王形象。

一帝多面：正形与异像的共存现象

对于这种情况的出现有许多种说法，艺术学者李烈初曾在2001年《收藏》杂志上撰文《朱元璋画像之谜》，文章认为，朱元璋奇骨异貌的长相之所以会在民间广为流传，其实是他本人特意为之，为的是起到政治宣传的作用。这种“鞋拔子脸”在当时看来并不是侮辱性符号，而是龙的形象。还有一说是因为民间更加喜闻乐见这种有传奇色彩的人物，文人利用了民间百姓对他的崇拜、迷信而未知的心理，特意绘制这种异像。

而根据台北故宫博物院相关文献记载，明太祖的异相，起源于永乐帝朱棣（1360-1424，1402-1424在位）为巩固政权而进行的吹捧和神话，成为流行于民间的主流。而明太祖真正的样貌，则成为宫中缅怀先皇祭祀用的隐藏正版。

两种不同类型的视觉记录，导致了同一位历史人物呈现出截然不同的面貌，也解释了为何朱元璋的形象在历史上会出现如此大的分歧。

将帝王神话化是建构王朝天命最常用的政治手段。《太平广记》中“隆准、蜂目、鸟喙、豺声”的秦始皇相貌就是此类。天命是王朝合法性的根本依据，帝王有异相，便有异能，有异能则是帝王的使命隐喻。

朱元璋的异相不只是与秦始皇有相似的猪龙脸，他的一些画像上还有“十二黑子”，这一点让人联想到刘邦，两人都是布衣天子。《史记·高祖本纪》中对汉高祖刘邦相貌的经典记载是，“隆准而龙颜，美须髯，左股有七十二黑子”。

澎湃新闻记者查阅资料后发现，台北故宫博物院藏有多幅明太祖半身像，有正形像，也有异形像，其中今年5月曾在“穿越看洪武”特展中展出明太祖像为老年时的画像，为紫禁城南薰殿旧藏《明代帝后半身像》册中的第一开，为正形像。

而该博物院收藏的明太祖像异像中，多为隆鼻如蒜，尖嘴，即所谓的“五岳朝天”、“猪龙形”；脸上更是布满斑斑黑点，亦即象征贵兆的“七十二煞（痣）”般的奇相。

明代人张翰在《松窗梦语》中记载，当他任职南司空时，曾在武英殿亲眼瞻仰过太祖、成祖的御像。他看到“太祖之容，眉秀目炬，鼻直唇长，面如满月，须不盈尺，与民间所传奇异之像大不类。”由此可见，当时公开悬挂于庙堂或宫殿中展示的太祖像，大多是参照朱元璋真容精心描绘的写实性肖像，与民间广为流传的“异相”有着天壤之别。

当时为何会出现这么多“异相”画像呢？根据王耀庭、曾佳等学者的研究，此类“猪龙形”肖像的绘制，是受到了相术书籍的影响，以符合“天命所归”之说，进而为其开创王朝提供依据的一种手段。这类特殊的“异相”画像，仅短暂出现于历史的某一特定时期，之后便销声匿迹了，可谓是艺术史上一个极为罕见的现象。

明清之际，随着曾鲸等画家推动写实肖像画的兴盛，以及西方绘画技巧的传入，社会上层对肖像画的逼真性与庄重感要求提高。夸张的“异形像”逐渐被视为不登大雅之堂的民间俗趣。

（本文部分资料参考台北故宫博物院官网、陈彦君《被复制的御容：明太祖异像模式新探》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