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南湖晚报)
转自:南湖晚报
N鲍志华
近日,偶在某公众号上读到王蘧常先生的《五君咏》和唐兰先生的四首诗,因正在撰写《唐兰评传》,而且这些诗均不见于《唐兰全集》(上海古籍出版社2015年版),故而有拾遗补阙之想,遂写此以抛砖引玉也。
王蘧常(1900-1989),中国哲学史家、历史学家、著名书法家,字瑗仲,号明两,别号涤如、甪里翁、玉树堂主、欣欣老人等,浙江嘉兴人。王蘧常先生曾任上海交通大学、光华大学、复旦大学教授,文史哲艺俱通,著作宏富。唐兰(1902-1979)与王蘧常系同乡又是无锡国专同学。当年,他们两人同时由沈曾植老先生推荐给无锡国专校长唐文治,入学之后志趣相投,遂成莫逆,关系非同一般。据说,出身世家的王蘧常,平时不太搭理别的同学,偏爱和唐兰终日相伴。有时雅兴大发,当街高声吟唱杜诗,或登山临水或彻夜长谈,于是便有“王奇唐怪”的趣闻(见当时《申报》之报道)。
王蘧常于无锡国专毕业之后留校任教,其后他从无锡、苏州到上海,从上海交大到复旦,一直在高校从事教育工作,堪称桃李满天下。他以书法家闻名于世,其精于书法,推想起来,也是源出其师沈曾植,沈曾植老先生可谓“简牍书法实践第一人”。王蘧常先生也在当代被誉为“书圣王右军传人”,颇受中外书法界的尊崇。
王蘧常的《五君咏》和唐兰的四首诗都由王蘧常写在专用的书笺上。《五君咏》自然应当是写给五个人的,写唐兰的这首居首,诗云:“兰君振奇人,奋笔淯今古。冷煖早忘情,形骸遗喜怒。缒幽烧一灯,济胜摇双橹。大气独往来,自寻玄玉圃。”王自注曰:“君考古缒幽绝险,颇能发前人所未发,冥心独往,不喜依傅前人,而往往暗合于前人,与余有私契焉。”
这是一首赞誉唐兰的诗,说他真是才能出众的人,挥笔书写,贯通古今,早就忘却了冷暖,把形体与内心的喜怒都抛却。为探究幽深之处的知识,唐兰点灯前行,在学术之海划着双桨出发。他气度宏大,独自往来,自己去探寻那玄妙的知识园地。王蘧常的《五君咏》约作于1923年,那时他与唐兰已从无锡国专毕业,唐兰去天津做诗人、教育家、清末重臣周馥第五子周学渊(1877-1953)家的西席,他在异乡客地思乡心切时,“喜得黄门五字诗”,获挚友《五君咏》后,他写了这四首诗回赠王蘧常。其一云:“七日离怀成短梦,一天风雨阻乡思。偶寻朱槛增愁里,懒对青山读楚辞。满毕气腾龙未厌,系书铃重雁来迟(句下自注‘别来日日望音问’)。小窗独坐无聊甚,喜得黄门五字诗。”其二云:“酒阑犹忆碧漪坊,秋柳新诗独擅场。岂敢虚名齐李杜,但惊下笔动光芒。茅根误引成知己,竹叶于今已饱尝。为问莼鲈风起未,南湖烟雨正相望。”其三云:“郭南郭北长相过,春日曾经烂漫游。范蠡祠边晴晒网,落花桥下雨移舟。共探幽境丁丁远,每索玄思乙乙抽。心赏目留成往事,艰难今日怕登楼。”其四云:“但觉榴花照眼红,荷珠点滴任西东。积束总雨终圆净,排去罕愁更浑融。小别即今成掁望,新诗誉我可由衷。复堂七子应传语,师友平生畏阿戎。”
唐兰的这四首诗,王蘧常抄写在印有“明两庐”“嘉兴王氏藏”的书笺上,前有“和诗”两字为题。王氏之字识别度高,识者一眼便能识得。这四首诗,《唐兰全集》未曾收录,显然是佚诗,但是否即是《五君咏·唐兰》的“和诗”,不敢贸然遽认。有位市诗词楹联学会的朋友说,从我国古典诗词创作的传统来说,唐兰的这四首七言律诗不是和诗,这是因为《五君咏·唐兰》是五言律诗,且用韵亦不合。但唐兰这四首七律,既然王蘧常先生注明“和诗”,是否王氏另外撰有五言律诗?于是唐氏原韵奉和?遗憾未能在公众号上见到王蘧常的整部诗稿,只能存疑。这位朋友力赞唐兰的诗写得好,他说,“唐先生的四首诗功力非凡,用典精准,二十多岁青年人能写出这样的律诗,的确是非凡也!”我也赞同这观点,但我认为,从唐诗“喜得黄门五字诗”“新诗誉我可由衷”等句看,这四首诗应是唐兰的应答之作,且从“南湖烟雨正相望”“范蠡祠边晴晒网”等句来看,与其晚年答朱瘦竹的“茗饮南乡”“鸳湖放棹”等佳句是如此相似,可以确认此系唐兰先生之佳作无疑。
王蘧常的这首诗是对唐兰的真诚赞誉和贴切评价,很合唐兰的心意,故在答诗中有“新诗誉我可由衷”一问,可见他很在乎老同学的“誉我新诗”。附带一说,天津《商报》的文学周刊(1930年3月4日第21期)曾刊登一篇《王瑗仲兄婚礼序并诗》,是唐兰贺王蘧常新婚的,其中的五言诗云:“君与我同里,同门复同岁。我拙不知学,蒙君屡拨翳。半载与君违,归来日数诣。论旧亲肺腑,狂谈以夕继。匆匆又别君,不见作新婿。当此会佳日,遥祝得贤俪。后嗣其益昌,白头长相系。贺君应一笑,大言非常理。”推想这首诗应是写在前文所述的四首诗之后,写于唐先生离津赴东北之前夕,诗中洋溢着真挚的友情和衷心的祝福。
王蘧常和唐兰两先生彼此相知,真挚的友谊历久弥新,可谓学林一段佳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