痛苦中的文学之光
创始人
2025-12-05 06:16: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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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秋海

  《马塞尔·普鲁斯特》 2014年三联书店出版

  世界上不少重量级作家,并不执着于复刻客观现实,而是通过挖掘潜意识、回溯往日回忆,展现精神层面的真实。法国作家普鲁斯特便是典型。从《马塞尔·普鲁斯特》中可知,他十岁时就得了伴其一生的哮喘,时常陷于濒临窒息的绝境。身体的疾病深刻影响了他的精神世界,甚至波及恋爱取向和婚姻——“自己活不长”的念头扭曲了他看世界的方式,一生执着追逐年轻俊朗的同性,比旁人多出了更多的痛苦。他自卑又自恋,加之父母对他事业有成的期待,让他精神不堪重负,最终远离社会现实。

  普鲁斯特中年开始卧床不起,甚至一连数天不怎么吃东西,只喝冰啤酒和咖啡。冬天屋子里也不生火,穿着厚厚的毛衣,披着毯子,瞪着天花板发呆,一副自虐的模样。看望他的朋友都说他不修边幅、脸色如鬼、蓬头垢面,稿件和信件散落在屋角各处,屋里邋遢得一塌糊涂。但就是在这样的状况下,他完成了与莎士比亚、塞万提斯、巴尔扎克作品比肩的著作《追忆似水年华》。

  手捧《追忆似水年华》这本书,觉得它太过厚重了——既是篇幅上的沉甸甸,也是思想上的深刻,还带着一种作者“不食人间烟火”的疏离感。所以最好的阅读办法是先了解其人,去掉对他的神圣化滤镜,把他放到与普通人一样的位置上;再将这本书当作“人写的”而非“神作”,就可以挑剔地去读了。

  普鲁斯特的年轻时代普通得再普通不过了:恋母情结颇重,娇生惯养。父亲是个不苟言笑、事业有成的医生,这对他压力颇大。他学习成绩平平,由于哮喘病时不时辍学,后来还到军官学校学习了一段时间,但因健康原因不住在军营而天天“走读”。

  普鲁斯特四十岁左右的时候,突然觉得自己此前放浪的生活影响到了小说创作,于是决心做个隐士,专事写作。他几乎未从事过长期固定工作,第一次世界大战时因健康原因也没服兵役。他先写了一些不太重要的小说和评论,后来靠稿费支撑,才正式开始了《追忆似水年华》的创作。即便是下了决心远离巴黎红尘喧嚣,普鲁斯特在身体尚可时,依然旧习不改,经常光顾各类沙龙和聚会。只不过,这时的他已将注意力转向了内心世界而不是外在世界。他与爱尔兰大文豪詹姆斯·乔伊斯在巴黎的那次见面,最能说明疾病对两人的影响。见面时间大概没超过十分钟。乔伊斯说他头痛得很,牙也不舒服;普鲁斯特则说他胃疼,已到了无法忍受的程度,必须马上离开沙龙。乔伊斯说他也这么想,而且特想有个人能扶着他走开。普鲁斯特还问乔伊斯认识不认识这个或那个公爵夫人,后者说不认识。一旁的沙龙女主人就问普鲁斯特是否读过《尤利西斯》,普鲁斯特说没有。

  多么可爱和滑稽的对话,就这样发生在了两位可以说是20世纪最重要的作家之间。他们俩的注意力不在外界,而在内心——那些生理与心理交织的痛苦之上。

  尼采也饱受精神疾病困扰,他曾写道,疾病可以激发对痛苦的思考:痛苦到底有何意义?疼痛与意识、意识与自我之间又存在怎样的关联?普鲁斯特也研究过陀思妥耶夫斯基,他认为这位作家的创作多是在癫痫发作的间歇完成的,是成千上万个其他作家所无法企及的一种写作状态。而艾略特对另一位作家波德莱尔的评价,同样精准地道出了痛苦与创作的深层联结——他说波德莱尔具有伟大的力量,不是普通意义上的力量,而是经受痛苦的力量。他既无法摆脱病痛,也不能超越病痛,所以只能把痛苦吸引到自身。这种巨大的疼痛感磨炼了他的敏感性,成就了他研究痛苦的能力。其实,这些话也完全适用于普鲁斯特。

  痛苦或疼痛让他每时每刻处于濒临死亡的状态,使普鲁斯特思考着死亡与生命的问题和意义。他担心写不完就身亡,就拼命地工作而忘却了时间的概念。对生和死的思考让他比常人更加坚定了对上帝和永恒生命的信仰。在他写作《追忆似水年华》时,构思基本上是在床榻上完成的,常常几个小时盯着天花板构思最美好的、人间没有的音乐、绘画和色彩的画面。他所能看到的艺术是不满意的,就像贝多芬在耳聋的状态下能捕捉到更加神圣动听的音符一样,普鲁斯特在冥想中亦捕捉到了人间听不到的“音乐”。

  普鲁斯特的创作并非源于对生活现实的模仿,而是植根于超现实的想象力。他对艺术创造的定义是:别人没有遇见过的形式。好大的口气,但正是这个口气把一流作家和二流三流作家分离开来。

  英国意识流小说家伍尔芙也是个多病的人,尤其深受精神问题困扰,曾数次精神崩溃,最终以自杀离世,年仅59岁。她的人生,并没有刻意“体验”生活的经历,写的不外乎是她自己生活圈子里的人与事。但疾病带来的折磨与独特感受,却将她“磨炼”得异常敏感,也正是这份敏锐,让她开创了英国意识流写作的全新模式。

  就文学作品而言,我斗胆说一句:凡是能用非凡眼光观照世界,以前人鲜有触及的艺术形式传递感受的,便是值得一读的好作品。但如果创作者只执着于“体验”生活的表面,一味从现实中模仿复刻,却忘却了内心的真实感受与艺术独创性,这样的作品很难称得上顶尖。小说、绘画、音乐,某种意义上都是诗的延伸。写诗未必需要刻意追逐外在的“体验”,更需要灵感的迸发;艺术家自身已有的生活积淀其实足够,想象力的催化剂会将他们带离现实的桎梏,催生一个全新的、独属于艺术的世界——这正是读者渴望看到的、现实中未曾有过的独特图景。

  (作者为首都师范大学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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