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一菲 香港理工大学2024级应用社会学系

　　我和你认识的时候，是七年前的夏天。打出七这个数字的时候我出神了几秒——原来已经过去这么久了。

　　说是转瞬之间，也是岁月悠悠。

　　1

　　一直想讲你的故事，但不知道跟谁讲。这是我的伤心事，而且我怕如果说给别人听，得不到我想要的回应，会让我觉得对不起你。

　　我们相识的那年夏天，天气闷得像积食的肚子。那个开在一处老房子里的补习班里，弥漫着一股诡异的脂粉香。你坐在我旁边，偷偷把一颗水果糖推过来，糖纸在阳光下闪着细碎的光。我们很快熟络起来，开始聊各种你我都喜欢的话题。房间里滞涩无趣的空气，因此也变得有趣起来。

　　你身上有股干净、明媚的孩子气，心里又盛着近乎完美的善良，最特别的是你那一丝古灵精怪，和诡谲的幽默。你能发现五角星形的蓝莓；你告诉我橘子瓣可以触屏；你会收集生产日期和自己生日同一天的饮料；你看着不好的新闻会和我一起难受地流眼泪……你有一种我最欣赏的细腻。听你讲话，简直像在做一场精神疗愈。

　　那时的我正被青春期的自卑腌渍得发皱，加上我心思敏感，他人的一个眼神都能被我反复推敲，好多个偷偷哭泣的夜晚、被别人奚落的瞬间，我向谁都求不到答案，这让我更羞于开口。在孤独中长大的路上，我遇到了你。只有你能读出我的情绪，然后坚定地告诉我：“你很好，你只是需要等等，等你的勇气和你一起长大。”

　　我悲伤得泪如雨下，又欣喜得如沐春风。

　　老师说我矫情，同学说我奇怪，只有你告诉我：“想的多怎么可能是坏事？你只是太想做好了，又刚好有那么强的观察力。你真是个特别可爱的女生。”

　　我们并不在一个学校上学，所以我总是盼着周末去上补课班，因为那里有你。我讨厌补课，但喜欢坐在你旁边。最后我们加了微信，不必再向春天借色彩，日子就这样五彩斑斕。

　　2

　　突然有一天，你的动态里多了好多输液的照片。我看见你变得好瘦。我问你，你只说自己一到春天就犯哮喘，所以要到秦岭疗养院养病。你说稍微恢复了还要去环游世界，已经办好欧洲的签证，叫我放心。

　　我就真的放下心来。

　　一月的一天，正准备中考的我回到家，看见你在QQ上问我：“等我好了的时候，我们一起去吃冰沙好不好？”我立刻兴奋起来，我们越说越起劲，开始讨论是吃冰沙还是吃冰粥？吃草莓味的还是菠萝味的？我们打算换着吃，到放假就去。

　　可到春天时，你开始不回我的消息。我想，你可能是忙起来，没空看手机了。我就等着你，反正等待也甘之如饴。

　　直到四月的一天，我的QQ终于响起来。是你的号，但不是你发出的消息。对方告诉我，你走了，一切从简。

　　什么是“走了”？我问那人，你去哪了？那人说，你去世了。

　　我不想听见这样恶毒的玩笑，我讨厌这样的误会。这么亮的天，这么暖的风，怎么可能是你离开的日子？

　　可我终于明白一切都是真的。

　　你离开得静悄悄。天堂真的有那么美？不然你为什么一去不复返？

　　3

　　我上了高中，认识了不少和你同一所中学的同学。我总要问问他们认不认识你。最后有我在的地方，大家都小心翼翼地避开这个话题。但有时候我仍特别想大声地说说你。

　　我想起还是小学生的时候，和你的QQ聊天框五彩缤纷的。可如今聊天的小火花早已熄灭。我删除了之前的聊天记录，又陆陆续续发了好多话给你。我有时忍不住疯狂地想，上一次见到你是什么时候？上一次你对我说的话是哪一句……

　　转眼竟已七年过去。如此沉重的故事，竟是需要通过攀上树枝眺望、借助星斗定位才看得到的“遗迹”了？

　　后来我见到了你的爸爸妈妈，他们对我说，你经常在家讲起我的事。中考的那年，你一直在家念叨我，但怕影响我备考，只克制地发了几条消息。我终于知道，你说要跟我去吃冰沙，其实是你卧病在床时，想要跟我再度过一个夏天。我竟然信了那么久关于秦岭疗养院的童话，你发来你拍的窗外的花，我还笑你镜头抖得太厉害，现在想来大概是你已疼得握不住手机。你默默和白血病抗争了12年。你从来不告诉我们，是因为怕朋友们担心。你永远像个小太阳一样地活着。你那时常去北京，总说是去旅游，其实你是去化疗。我都不知道，你的愿望之一，就是等病好了要去北京好好玩一次。

　　4

　　我上大学了。某一天，在网上刷到一个玄学帖，讲的是“童子命”。说有些孩子是天上童子下凡，来人间渡劫，成年之前就要回到天上去。

　　当天晚上我就梦见了你。

　　梦里的你，还是那张娃娃脸，穿着五颜六色的小裙子，长高了，但还是咋咋唬唬的。你拉着我上蹿下跳，跑得真快，我都跟不上你了，只能一边追一边喘气。我们一起去吃了好多冰棒，又笑又闹，根本不舍得分开。可你突然说要回家了。我要送你。你嘻嘻哈哈地拒绝，说那样我会迷路的。然后你假装藏猫猫，在我转身找你的时候，已消失不见了。

　　海棠红，雪花白。我远远望着你消失的路上，闪闪烁烁的，不知是草萤还是什么其他，我想，至少你回家的路不是漆黑一片。然后我在一脸泪水中哭着醒来。

　　我从来没把一个梦记得这么清晰。自此我再没梦见过你。

　　我在那个夏天发呆了好久，如今才惊觉，夏天已经过去。

　　我真的，好想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