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应红
在我的印象中,跟母亲的相处中,始终与手帕紧紧相连。
小时候,母亲的手帕是最温柔的慰藉。记忆里,她偏爱那方蓝白格子的棉布手帕,上面绣着两只灵动的小喜鹊,这手帕总能变出我期待的小吃。
母亲每次去赶集,总爱把那方手帕折成小小的四方包袱,妥帖地藏在口袋里。我在家里眼巴巴地盼着她归来。
“你猜猜看,我给你带了什么好吃的?” 每次从集市回来,母亲都会掏出手帕让我猜里面装着什么。随着手帕缓缓打开,五彩斑斓的糖果、香气四溢的炒花生,就像变魔术般呈现在眼前。母亲将这些零食轻轻放在我的掌心,喂进我的嘴里,那一刻,幸福的感觉如潮水般涌上心头。
那些藏在手帕里的回忆,成了我童年最珍贵的宝藏。
1991年的夏天,蝉鸣格外刺耳。我大学毕业,被分配到遥远的地方工作。我回家把这个消息告诉母亲时,她正在地里劳作。我说:“妈,我被学校分配到外地,明天就得去报到。”听到这话,母亲满脸惊讶,握着锄头的手瞬间僵住,豆大的汗珠顺着她晒得黝黑的脸颊不断滚落,却全然顾不上擦拭。愣了好一会儿,她才开口:“你一个人去那么远的地方,能不能不去报到,跟学校说说,换个近点的地方工作?”母亲的声音里是从未有过的慌乱与恳求。我望着她被烈日晒得发红的脖颈,只能无奈摇头:“妈,不行的,得服从组织分配,明天我就得去报到了。”
刹那间,母亲蹲在田埂上哭起来,那哭声混着蝉鸣,似一把钝刀,一下下割着我的心。“你走那么远,妈不放心,也不知道你啥时候能回来?”她哽咽着,肩膀剧烈地抖动。我从未见过如此脆弱的母亲,那个总能用手帕变出惊喜的“超人”,此刻却像个无助的孩子。我再也控制不住,跟着哭起来,坚定地说:“妈,我不去上班了,就留在家里陪您种田!”听我这么说,她猛地抬起头,将我拉进怀里,用那方手帕不停地为我擦眼泪,布料带着泥土的气息,擦得我脸颊生疼。“傻孩子,别这么想!你好不容易考上大学,有了工作,生活才有盼头。你去工作吧,妈也不能管你一辈子。”母亲强忍着泪水,声音却仍在颤抖。那方手帕来回擦拭,很快便湿透了,分不清上面是她的泪,还是我的。
今年春节,我回老家过年,母亲早早就在门口翘首以盼。吃过团圆饭,她悄悄把我拉到一旁,打开那个用铜锁锁着的红漆木箱。箱底那方熟悉的蓝白格子手帕鼓鼓囊囊的,颜色已泛黄。她小心翼翼地解开手帕,里面整整齐齐地包着一沓现金。
前不久,我因送儿子出国留学,借了一笔贷款,得知后母亲立即决定将半生积蓄都给我。我紧紧捏着手帕,喉咙像是被棉花堵住般难受。曾经,这方手帕承载着我童年的甜蜜;后来,它擦干了我们分别时的泪水;如今,它又裹着母亲对儿孙无尽的爱。
母亲的手帕,就像一条无形的纽带,一头系着我的成长,一头牵着母亲的牵挂,在时光的长河里,始终温暖如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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