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岱:一生挚爱是西湖
创始人
2025-11-29 18:51:43
0

  ▌邹安时

  张岱的文字历来为人称颂,盘桓于江南的他,多有描绘杭州西湖的笔墨,其中《湖心亭看雪》便是一篇“言有尽而意无穷”的佳作,亦被选入部编语文教材。那么,游历四方、生性爱玩的张岱,还有哪些对西湖的描写呢?他最喜欢的景致又是什么?

西湖雪景 摄影 李忠

  冰雪之气

  张岱的挚友祁豸佳,曾经评价其文章:

  一种空灵晶映之气,寻其笔墨,又一无所有。为西湖传神写照,正在阿堵矣。

  既细微又超脱,既具体又空灵。这便是张岱文章所具有的妙处。

  崇祯五年(1632)的大雪中,张岱写下《湖心亭看雪》一文,寥寥数笔,勾勒出的不只是西湖美景,还有他的心境与趣味。作为旅行者,没有哪个人希望自己的旅程中,遇到阴天、雨天或大雾,虽然赏雪很浪漫,但毕竟有模糊之感,看不真切。但张岱喜欢西湖,也喜欢雪,这不是他第一次在雪中赏景遣性了。

  天启六年(1626),张岱和一众好友来到龙山,当时大雪已经三尺深,茫茫白雪之中,张岱感到寒冷,接过随从手中的酒,大口猛饮,寒凉的天气也让张岱的酒量有所长进,没有喝醉。于是,他和朋友们一起玩到半夜才兴尽而归,他的朋友马小卿、潘小妃从雪中翻滚而下,一身雪白,而张岱自己则坐着小车,潇洒而归。这次畅快淋漓的旅行,张岱尽皆记录于《龙山雪》一文。

  “冰雪”对于张岱而言,具有更为特殊的意义。他在《一卷冰雪文序》中说:

  若吾所谓冰雪则异是。凡人遇旦昼则风日,而夜气则冰雪也;遇烦躁则风日,而清净则冰雪也;遇市朝则风日,而山林则冰雪也。冰雪之在人,如鱼之于水,龙之于石,日夜沐浴其中,特鱼与龙不之觉耳。

  “冰雪”所代表的是与日常生活的差异、疏离乃至背反,冰雪所代表的世界,是真实生活的“异托邦”——它存在于每个人的心中,却又模糊不清,每个人都需要它,又不是须臾不可分离。这便是张岱喜欢雪中西湖的原因,如果说花红柳绿的西湖是一种常态,那么,雪中游西湖就是一次珍贵的超脱,正因为平日里无数次欣赏西湖之景,了然于胸,方能在一片苍茫时,体会到含混的美感,因此,“雾凇沆砀”的西湖雪景,想必不能被初游者品味,而只能是张岱这样的资深旅者所享用。

  持有这种看法的人,还有给张岱《西湖梦寻》作序的王雨谦,他说:

  张陶庵盘礴西湖四十余年,水尾山头,无处不到;湖中典故,真有世居西湖之人所不能识者,而陶庵识之独详;湖中景物,真有日在西湖而不能道者,而陶庵道之独悉。

  正因为对西湖一草一木的熟识,张岱更能感知雪景的独特。欣赏雪景的关键既在于了解,更在于心灵,“冰雪之气”作为超脱日常生活的审美趣味,自然也是极为珍贵的,正像张岱自己所说:

  盖人生无不藉此冰雪之气以生,而冰雪之气必待冰雪而有,则四时有几冰雪哉……故知世间山川、云物、水火、草木、色声、香味,莫不有冰雪之气;其所以恣人挹取受用之不尽者,莫深于诗文。

  张岱这里所说的“冰雪之气”不止于欣赏自然,更关乎体会自然美好的心态。对现代人而言,“冰雪之气”的说法,很有现实意义。生活于密集屋宇,工作于高楼大厦,匆忙的现代生活,敲打着人的意志,乏味无聊、疲惫不堪的耗尽窒息之感,每个人都或多或少有所体味。然而,在旅行中,我们在某种程度上完成了对日常生活的“逃逸”,也便是张岱所谓的“冰雪之在人,如鱼之于水”,旅行以及旅行的轻松心态,正是冰雪之气的真谛。

  所以,西湖雪景珍贵,而带有冰雪之气的心灵更加珍贵,这种超越日常的闲情逸致,才是湖心亭看雪最妙的地方。

  此生有癖

  冰雪之气、闲情逸致,并不会自然而然地产生,反而是一种对生活方式的追求。

  张岱有句名言被无数次引用,所谓:

  人无癖不可与交,以其无深情也;人无疵不可与交,以其无真气也。

  “癖”在这里指嗜好,当然,“癖”已经带有“病”的部首,多多少少预示着一种病态,这种深陷其中的嗜好,我们不妨称之为“痴”——因为过于爱好和投入,在旁人看来已经堕入痴傻偏执的境地。本质上,张岱从不把“癖”和“痴”当成坏事,而恰恰应当是人存在的一种方式,人生是用来感受的、体验的,纵然人也有使命,但卓越的目标、高远的理想,并不妨碍人有倾注一切的嗜好。

  张岱在《自为墓志铭》中,开篇便一口气罗列自己所有的嗜好,他以“好”(四声,作爱好之意),以审美趣味、生活调性来定义人,并非经由人的功名、财富抑或成绩。张岱用“癖”“痴”“好”给自己盖棺论定,自然象征他认为人生最重要的是嗜好所代表的生活追求。如果我们始终以现实世界成王败寇、功名利禄的标准来衡量人生,那么,绝不可能获得张岱所言的“冰雪之气”。由于张岱非常在乎与现实世界价值观的距离和差异,他才会把人生之“癖”,摆在如此重要的位置上。

  张岱的后半生,经历了明亡清兴,自诩为明代遗民的他,晚年增添了不少感伤的色彩,甚至将写作明代历史,作为余生唯一重要的使命。然而,这种天翻地覆的转变,改变了张岱的生活追求吗?国破家亡之后,他还以“癖”来定义人生吗?张岱如是说:

  蜀人张岱,陶庵其号也。少为纨绔子弟,极爱繁华,好精舍,好美婢,好娈童,好鲜衣,好美食,好骏马,好华灯,好烟火,好梨园,好鼓吹,好古董,好花鸟,兼以茶淫橘虐,书蠹诗魔,劳碌半生,皆成梦幻。年至五十,国破家亡,避迹山居。所存者,破床碎几,折鼎病琴,与残书数帙,缺砚一方而已。布衣蔬食,常至断炊。回首二十年前,真如隔世。

  前半生对嗜好的追求,已经皆成“梦幻”、恍如“隔世”,但是,张岱没有否定这些“好”构成的自己有什么问题,而是因为自己生性如此,所以在历史的变迁中,变成了一个身份尴尬之人,这就是他所谓的“七不可解”,也就是七组人生的矛盾,张岱说:

  有此七不可解,自且不解,安望人解?故称之以富贵人可,称之以贫贱人亦可;称之以智慧人可,称之以愚蠢人亦可;称之以强项人可,称之以柔弱人亦可;称之以卞急人可,称之以懒散人亦可。

  一方面,我们看到张岱性格之中的复杂性;另一方面,显而易见的是身份认同的隐忧,张岱对自己人生的价值判断,在明清交替的大背景下,产生了前所未有的困惑,他最后承认自己是一个失败者,但从未觉得人生有所“嗜”,是造成失败人生的原因。

  张岱作为没有朝廷功名的山野之士,本不能对历史大势,有什么切实有效的干预,但是,知识分子的家国情怀,又要求他对历史现实做出回应,这本不是张岱所擅长的,也不是他一个人要面对的。

  假若张岱不生于晚明,而在明朝其他时代,大概率他将成为以“癖”贯穿一生的潇洒之士,维护着自己对于人生追求的认知,正像《湖心亭看雪》中船夫所言:“莫说相公痴,更有痴似相公者。”只可惜,在张岱赏雪的崇祯五年,高迎祥、张献忠、李自成等农民起义军,已经在北方大地上烽火燎原。

  西湖梦寻

  张岱有一部专门以西湖命名的著作《西湖梦寻》,前文所引述祁豸佳、王雨谦之言,皆是这部书的序言。《西湖梦寻》以东南西北各个方位,作为框架,以西湖各处景观作为小节,介绍每个景观的历史、现状以及文人墨客的诗篇佳作,这其中就包括今天游览西湖时,热度仍旧不减的灵隐寺、苏公堤、雷峰塔、岳王庙等地。

  张岱观雪饮酒的湖心亭,位于西湖中部,视野开阔,《西湖梦寻》中记载:

  露台亩许,周以石栏,湖山胜概,一览无遗。数年寻圮。万历四年,佥事徐廷祼重建。二十八年,司礼监孙东瀛改为清喜阁,金碧辉煌,规模壮丽,游人望之如海市蜃楼。烟云吞吐,恐滕王阁、岳阳楼俱无甚伟观也。

  短短数言,可见张岱对此地的喜爱,甚至拿它和大名鼎鼎的滕王阁、岳阳楼相比较。今天西湖游船的常见路线,是从湖岸码头,开往湖中的小瀛洲,湖心亭所在的小岛,一般游客鲜有游览。张岱选择湖心亭,一是因为视野好,能够纵观西湖景致,无甚遮挡;二是明代时从北岸出发,前往湖心亭小岛也比较方便。

  若涉及看雪,今人熟知西湖十景之一的“断桥残雪”,可张岱提到了另一个赏雪佳处,所谓:

  宋时宦杭者,行春则集柳洲亭,竞渡则集玉莲亭,登高则集天然图画阁,看雪则集孤山寺,寻常宴客则集镜湖楼。

  此处的孤山寺,不是一个生僻的地名,白居易“孤山寺北贾亭西”的诗句脍炙人口。实际上,孤山是西湖北岸的一处小丘,因为高度的便利,能够坐北朝南,更清晰地欣赏西湖全景。张岱同样喜欢孤山,主要因为北宋最著名的隐士、梅妻鹤子的林逋,相传就隐居于孤山。张岱在《西湖梦寻》中还特意想象并描绘了林逋的隐逸生活:

  常畜双鹤,豢之樊中。逋每泛小艇,游湖中诸寺,有客来,童子开樊放鹤,纵入云霄,盘旋良久,逋必棹艇遄归,盖以鹤起为客至之验也。

  张岱对林逋的喜爱还不止于此,后来,他和友人一起在孤山,仿照前人,补种梅花,在《补孤山种梅序》之中记录了自己的所思所感,俨然将此地孤山,当作凭吊崇敬林逋的寄托,所谓:

  在昔西泠逸老,高洁韵同秋水,孤清操比寒梅。疏影横斜,远映西湖清浅;暗香浮动,长陪夜月黄昏。

  无论是湖心亭、孤山还是其他各处,无不透露着张岱对西湖的喜爱和了解。正如张岱自己所言:

  然西湖无日不入吾梦中,而梦中之西湖,未尝一日别余也。

  张岱对西湖的感情是超越了其他地方,因为才有一部专门书写西湖的作品。西湖的山水草木,何尝不是张岱一生之癖呢?

  不过,张岱并非把西湖看作无与伦比的景观,好像世间其他风景都不值得一提,相反,见多识广的他,还专门拿浙江地区的其他湖泊,与西湖做对比,以彰显各个湖泊不同的景观特征,张岱专门书写的湖泊还有湘湖和鉴湖。张岱将三湖进行了比较:

  余以湘湖为处子,眡娗羞涩,犹及见其未嫁之时;而鉴湖为名门闺淑,可钦而不可狎;若西湖则为曲中名妓,声色俱丽,然倚门献笑,人人得而媟亵之矣。人人得而媟亵,故人人得而艳羡;人人得而艳羡,故人人得而轻慢。

  张岱此处对于西湖的评价,看上去十分低俗,所谓“媟亵”“艳羡”“轻慢”之语,仿佛并不尊重或重视西湖。实则不然,张岱一生当中非常喜欢和演艺者为伍,当时,戏曲说书等民间艺术形式的表演者,社会地位不高,均以伶人俳优相称,然而,仅在张岱笔下,刘晖吉、柳敬亭、彭天锡、王月生等人,便在历史中留下姓名,而且张岱对于这些表演者的技艺,往往是赞不绝口。因此,将西湖比作一个演艺者,既符合西湖人人皆能欣赏其美丽的特点,也是张岱个人喜好的一种投射。

相关内容

热门资讯

长征五号B遥一运载火箭顺利通过... 2020年1月19日,长征五号B遥一运载火箭顺利通过了航天科技集团有限公司在北京组织的出厂评审。目前...
9所本科高校获教育部批准 6所... 1月19日,教育部官方网站发布了关于批准设置本科高等学校的函件,9所由省级人民政府申报设置的本科高等...
9所本科高校获教育部批准 6所... 1月19日,教育部官方网站发布了关于批准设置本科高等学校的函件,9所由省级人民政府申报设置的本科高等...
湖北省黄冈市人大常委会原党组成... 据湖北省纪委监委消息:经湖北省纪委监委审查调查,黄冈市人大常委会原党组成员、副主任吴美景丧失理想信念...
《大江大河2》剧组暂停拍摄工作... 搜狐娱乐讯 今天下午,《大江大河2》剧组发布公告,称当前防控疫情是重中之重的任务,为了避免剧组工作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