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个故事

　　▌田野

　　“妈妈！这又是哥哥的衣服！我不穿！”清晨的宁静被二宝的喊声打破。我手忙脚乱地关掉正在煎鸡蛋的煤气灶，三步并作两步跑到儿童房。推开门，只见小家伙像只炸毛的狮子，噘着嘴叉着腰，双脚呈圆规形站在床上，清澈的眸子里仿佛要喷出火花来。

　　“这件多好看啊，还有你最喜欢的恐龙呢！”我抖了抖手里的T恤，试图用那只张牙舞爪的霸王龙吸引他的注意。

　　“可是这里写着哥哥的名字！”他指着领口的姓名贴，“我不要穿二手衣服！”他突然跺起脚来，小脸也憋得通红。

　　自从二宝上小学后，对“二手衣服”的争论就成了我们家的日常。本来，两岁的年龄差，又都是男孩子，我认为“衣钵相传”很正常，哥哥的校服、运动服、甚至袜子，我都分门别类收得好好的。幼儿园时的二宝还懵懂无知，现在却像个小侦探，每件衣服都要翻来覆去检查三遍，一旦发现衣服上有哥哥的名字，立刻像摸到地雷一样甩开。

　　“衣服好好的，为什么不能穿？”我试图讲道理。他立刻反击：“那妈妈怎么不穿大姨的裤子？”我被噎得哑口无言，只能暗自感慨：现在的孩子，怎么这么难忽悠？

　　记得我们小时候，谁不是穿着哥哥姐姐甚至表哥表姐的旧衣服长大的？外婆常说，他们那个年代，一件衣服要穿三四个孩子，最后还能改作尿布。可如今的孩子，小小年纪就开始讲究“私人订制”了。

　　跟闺蜜小聚时，我把这事当笑话讲，没想到她眼睛一亮：“这是好事啊！说明你家小宝开始建立自我认知了。”见我一脸茫然，她解释道：“就是孩子意识到自己是独立的个体，不是任何人的复制品。”

　　回家后我查了资料，恍然大悟，二宝不是在嫌弃旧衣服，而是在宣告：我是我，不是哥哥的2.0版本！这个认知让我既欣慰又头疼——欣慰于孩子的成长，头疼于那些还比较新的衣服该怎么办。

　　那天，我又拿出一套运动服，二宝熟练地检查完领口，却在后背发现了哥哥的名字：“我说了不要……”“这不是哥哥的衣服”，我灵机一动，“这是‘传家宝’！哥哥穿完传给你，以后妈妈如果又生个男宝宝的话，还能继续传呢！”我自己都被这鬼扯的创意逗笑了，毕竟有了二宝后我就发誓封肚了。他歪着头想了想：“那为什么哥哥不传玩具只传旧衣服给我？”

　　我蹲下身与他平视：“宝贝，玩具和衣服不一样哦。你看，玩具玩久了会坏，但衣服洗干净就能继续穿。而且……”我故意压低声音：“哥哥那些玩具，不是都被你偷偷拆坏了吗？”小家伙立刻红了脸。

　　“要不，我们给这件衣服‘升级’一下！”我递给他水彩笔，“你画个奥特曼，它就是独一无二的‘奥特曼战衣’了！”“自己画的太假了！”他气鼓鼓地窝进沙发。这时孩子爸把我拉到一边：“重点不是新旧，是归属感。”我茅塞顿开。

　　第二天，我把那套衣服再次拿到二宝面前，他正要抗议，我抢先道：“看后背！”“陈灿熙！”他瞪大眼睛好像并不相信，索性跳下床对着镜子反复比画。“真的是我的名字！”“喜欢吗？”我憋着笑问。“太喜欢了！这是我的衣服！是我的了！”他迫不及待地往身上套。

　　瞧瞧，姜还是老的辣吧？看着小家伙欢天喜地的样子，我终于明白：孩子要的不是新衣服，而是一份“专属”的认同。 视觉中国 供图

　　讲点心理

　　▌陈晓文

　　家长说得很对，孩子难被“忽悠”了，其实也说明孩子成长了，形成了更加稳定的性格特征与独立身份认同。

　　一般这种变化发生在小学阶段（6至12岁），儿童的自我概念逐步深化，对“自我”有了更清晰的认知，对于物品的归属也有了意识，会判断“这是我的”，“这不是我的”。在这个阶段，儿童需要清晰的社会与家庭边界，同时需要在家庭中获得被看见、被认可的归属感。如果家长们忽视了这点，那么孩子就容易有情绪化的抵触、攻击性或退缩行为。

　　在本例中，我们看到了父母的需求与担忧。之前视作理所当然的“衣钵相传”受到了二宝的反抗，让母亲在观念上逐渐意识到，仅凭物品传递难以满足二宝的独立性需求。同时也能看到孩子的挣扎：二宝对衣领上有“哥哥的名字”十分不满，表现出在身份认同与边界上的自我意识。他以情绪化的反应表达“我是谁”的探索，以及对被视为“复制品”的抗拒。幸运的是，本例中智慧的父母很快做了调整，没有觉得孩子“矫情”是不对的，初期以说理劝导为主，逐渐转向情感性叙事与共同建构。家长意识到，孩子不是虚荣心作祟，“旧衣服我不愿意穿“，而是自我意识增强，“别人的衣服我不愿意穿”。于是家长通过为衣物赋予“专属归属感”，实现了从物品本身向“身份证据”的转变，实现了省钱加哄娃的“一箭双雕”。

　　此案例提供了一个可操作的家庭沟通模板：如果孩子抗拒家长的想法，比起强制命令，觉得衣服值得保存，让他受到”规训”，接受成人的观念，更重要的是挖掘孩子抗拒之下体现的“内在需求”，把叙事和说服的重点放在“你属于这个家庭”“我们很重视你”上，孩子心理会更健康，家庭也会更和谐。简而言之，讲清楚“谁的身份在这件事里被确认”比衣物本身更重要。

　　陈晓文

　　北京清华长庚医院精神心理科医生，北京晚报心理专家团队成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