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自流

　　左宗棠（1812-1885）一生颇具传奇：只是举人出身的他，后来官至东阁大学士、军机大臣等，成为清朝为数不多的由乙榜入阁的汉人大臣，并因军功被赐封为一等恪靖伯、二等恪靖侯。

　　对今人来说，左宗棠最大的功绩，当属打败阿古柏军队，粉碎俄英分裂、割据新疆的图谋，收复新疆166万平方公里的领土，维护了祖国领土和主权的完整。在此过程中，他不怕沙俄陈兵恫吓，以武力为后盾，迫使沙俄不得不交回窃据11年的伊犁。收复新疆后，他先后5次上折，促成新疆建省，加强了中央政府对新疆的管理，为新疆的长治久安发挥了重要作用。

　　左宗棠一生共来过6次北京，总共加起来，在京城居住的时间不到4年。和他74年的人生相比，应该说是很短的一段。在京期间，他先后两度出任军机大臣，大力兴修永定河等畿辅水利造福京城，足迹遍及紫禁城、南城和西山等广大区域，可以说留下了自己独特的印记。

左宗棠（左）与醇亲王奕譞合影

　　六次进京住在何处

　　左宗棠第一次进京，是1833年。那一年，21岁的他来到京城第一次参加会试。首次进京，左宗棠在晚清名臣胡林翼家住过，也去过西山等名胜古迹。

　　胡左两家是世家——左宗棠的父亲左观澜和胡林翼的父亲胡达源是岳麓书院的同窗。当时，胡达源正在京城为官，全面负责实录馆（职掌修史）的事务。这次进京，左宗棠在胡林翼家住过不短的时间。左胡二人同龄，胡林翼只比左宗棠大三个多月，最难得的是志趣相同：喜欢文史，关注现实；两人纵谈古今，废寝忘食，“每风雨连床，彻夜谈古今大政”。

　　第一次参加会试，左宗棠名落孙山。但他的心情看来并未受多大影响。落榜之后，他将自己此番赶考的所见所闻所想，写成《燕台杂感》八首。诗中有“燕山昨日又清明”“西山猿鹤我重来”等语。由此看来，在京备考之余，左宗棠曾和友朋一起踏足燕山脚下。自小在南国长大的他，也曾欣赏过作为“燕京八景”之一的“西山晴雪”风光。

　　1835年和1838年，左宗棠先后两度进京参加会试。从其家书末尾所署“京师铁门周宅书寄”可知，左宗棠住在铁门周家。“铁门”之名始于明代，原是虎场，后演化为铁门巷，大体相当于今天北起西草厂街、南至骡马市大街的铁门胡同一带。

　　三次会试，左宗棠均名落孙山。在当时，从湖南进京参加会试，一次至少需要准备100两的盘缠，而普通的四口之家一年花销大约也就20两银子。此时的左宗棠，已经26岁，家里有一妻一妾四个女儿需要他供养。原因种种，使得他决意不再参加科举考试，也就不再踏足京城。

　　1868年8月，捻军被镇压，朝廷下旨让此前在河北一带指挥部队与捻军作战的陕甘总督左宗棠进京觐见。这距离他1839年离京已经过去了近30年。

　　1868年9月25日左宗棠第四次进京，至10月4日陛辞出京，在京城待了10天。此番进京，左宗棠住在哪里？他的相关书信、奏稿等都没有记载。按照当时惯例，外省督抚进京述职、觐见多住在贤良寺，左宗棠应该也是住于此地。

　　左宗棠驻留时间最长的一段京师时光，是第五次进京。1880年5月，为督促沙俄归还伊犁，左宗棠不顾69岁高龄、率兵出玉门关前往哈密驻扎，以备对俄用兵。而沙俄也增兵东北边境，并扬言派军舰封锁中国辽海地区，中俄关系趋于紧张。8月，左宗棠接到朝廷谕旨，令其来京“以备朝廷顾问”。

　　1881年2月24日左宗棠抵京，3天后奉旨入值军机，在总理各国事务衙门行走、管理兵部事务。此番进京，左宗棠作了在京城安老的打算。人在途中时，他就给京城好友、后来官至兵部尚书的徐用仪寄去银元千两，请徐氏帮忙购屋。地段方面，左宗棠表示和大多数京官住在一块即可，只是希望屋旁有空地可以种菜。

　　不过，徐用仪后来并没有帮左宗棠买房，而是先在上斜街租了一地供左宗棠暂住。或许，徐用仪觉得，买房这样的大事，还是左宗棠进京后自己定夺更好。

　　上斜街位于西城区，东起宣武门外大街，西至下斜街，有年羹尧故居、龚自珍故居等。但左宗棠进京后始终未曾入住。据时任军机大臣、户部左侍郎的王文韶的日记，左宗棠一开始住在贤良寺，3月后搬到位于北池子的新家，一直住到12月5日赴江宁（今南京）出任两江总督。

　　在离京前所作的《红蝠山房记》中，左宗棠对住所有详细介绍，“余近寓东华门外北池子西偏，对禁城，中隔荷池，户牖皆拱宸垣。”结合此文和王文韶、翁同龢等人的日记，根据笔者的考察，左宗棠的住地应该紧邻故宫，在今天东城区北池子大街西侧，大概位置介于宣仁庙和凝和庙对面。

　　左宗棠第六次进京，发生在1884年。这一年，左宗棠交卸两江总督，奉旨进京，再度出任军机大臣，并管理神机营事务。此时，法越构兵中国边境、进犯福建沿海一带，清廷让深谙军事的左宗棠进京，无疑有以备用兵顾问之意。

　　左宗棠6月13日抵京，入住旃檀寺（又名弘仁寺，今北海后门往西），到9月15日以钦差大臣、督办福建军务身份离京，在京居住了3个多月时间。

　　左宗棠此次进京，有关资料很少。关于他的住所，这年7月13日的《申报》曾报道，左宗棠入京之初公馆设在弘仁寺（即旃檀寺），后来移至西安门内兴盛街江宁将军善庆斋内；9月21日的《申报》又说左宗棠后来搬至金鱼胡同贤良祠。不过，《申报》所说的金鱼胡同贤良祠，应该是贤良寺之误。因为贤良祠位于西城区地安门大街，而不是金鱼胡同一带。

　　左宗棠入住金鱼胡同贤良寺之说，应该可信：如今东城区西堂子胡同25-35号院外墙，挂着一个铭牌，上面写着“此宅原为清末名臣左宗棠所用”。这里，就是人们常说的左宗棠在京的最后落脚地，但并非左宗棠所买——当时，这些地方都还属于贤良寺，相当于朝廷的招待所。

　　左宗棠这处落脚地，是20世纪80年代初期东城区在进行文物普查时发现的，此后对该四合院进行了修缮。如今，西堂子胡同35号院为北京基督教女青年会所用，另有部分成为对外营业的宾馆“婧园雅筑”。

俯瞰西堂子胡同左宗棠旧居

　　兴修水利造福畿辅百姓

　　青年时代三次进京，左宗棠主要任务是参加会试。1868年第四次进京，主要是和慈安、慈禧两宫太后和同治皇帝商定用5年的时间平定陕甘以及西征军军饷问题。

　　1881年第五次进京期间，左宗棠还指挥3000多名士兵兴修永定河等畿辅水利。具体而言，这一水利工程主要是在中国第一长桥、涿州永济桥一段挖河筑堤，在永定河上游筑坝拦水。

　　永济桥浚河筑堤工程5月动工，9月完工后，“河流顺轨，舟楫往来，农商称便”。经直隶总督李鸿章派人验收后，评价为“工程坚固，堪耐久远”。之后，左宗棠又派亲军1400余人，协助李鸿章淮军等疏通永定河下游。由于左宗棠部队的支援，原定三个月才完成的工程，只用了一个月，共挖土方将近60万。

　　下游清淤的同时，左宗棠派兵从卢沟桥一带沿河北上，就近采石，建坝拦水，凿渠导流，以减缓永定河上游湍急水流。此项工程，“工繁费巨”，为了筹措经费，左宗棠从所部军费中设法拨来六万余两。

　　左宗棠兴修水利，得到沿河百姓的欢迎。10月28日，左宗棠改授两江总督，永定河上游沿河百姓担心左宗棠亲军南下，便委派当地乡绅士子到左宗棠寓所，请求留下部队将工程修毕。获悉此前修好的渠坝已让沿河两岸增加了良田20万余亩，一改这些村庄“丁口日繁，谋生无术”的面貌后，左宗棠十分高兴，答应了他们的请求。当地士绅这才满意而归。

　　左宗棠兴修水利，大大造福畿辅百姓。12月24日，清廷根据恭亲王、醇亲王的奏折发布上谕，对左宗棠督部兴修水利之举提出表扬。当时的报纸亦称颂左宗棠以侯相之尊，“犹复沐雨栉风，宣劳畿辅”，赞扬其虽身居高位仍心系民生。

　　离京南下奔赴前线督战

　　左宗棠六度在京所见过的重要人物，有首次进京时订交的一生挚友胡林翼，有执掌清廷权柄的慈安、慈禧两宫太后，有同治和光绪两任皇帝，有当时权臣李鸿章、王文韶、翁同龢等。这其中，与光绪皇帝生父奕譞的交往，颇值玩味。

　　1881年左宗棠第五次进京，是刚刚收复新疆、挟西北创下的赫赫军功而来，可谓头角峥嵘。京城众多权臣，包括翁同龢、王文韶等都在日记中记载了左宗棠到京城的消息。比如翁同龢在3月3日的日记中记载“访晤左季高相国长谈，初次识面，其豪迈之气俯视一世。”

　　不仅翁同龢、王文韶，就连醇亲王奕譞也对左宗棠笼络有加。在奕譞所著的《九思堂诗稿续编》中，至少有3首和左宗棠有关。从《晤左季高相国诗以纪事：余归自某邸，相遇于东安门外，小立握谈，观者如堵》中可知奕譞下朝时同左宗棠在东华门外相遇，两人稍谈片刻，竟引得“观者如堵”——京城朝野争相一睹左宗棠的风采。奕譞还在诗中夸左宗棠精神矍铄，“定远生还犹矍铄”。

　　12月1日，奕譞邀请准备离京出任两江总督的左宗棠前来醇亲王府，两人并坐照相。事后，奕譞将自己的半身肖像照赠予左宗棠，并索要左宗棠的油绘小照以作纪念。对于左宗棠南行，奕譞在《十月初十日慈宁门外行礼后邀恪靖侯来邸，以西法照并坐像漫题一律：侯赴两江总督任濒发》一诗中还不舍地写道：“神貌从兹成易地，北门君守我南游”。

　　1884年6月，左宗棠交卸两江总督后第六次进京，出任军机大臣，并管理神机营事务。8月23日，停泊在福州马尾港的法国舰队向福建水师发动突然攻击。福建水师仓促应战，终因实力悬殊、几乎全军覆没——11艘舰艇全被击沉击伤，官兵死伤约2000人。26日，清政府正式对法宣战。

　　“封侯非我意，但愿海波平。”此时，已经73岁高龄的左宗棠不顾自己年高体迈，主动请缨，请求到法越前线督战。9月4日晚，他前往醇亲王府拜见奕譞，请后者代为请旨让自己统兵出征。奕譞在记述这次会见的情形时写道：“左相向晦长谈，仍是伏波据鞍之慨，其志甚坚，其行甚急。已嘱其少安毋躁、十八日代为请旨，始去。”

　　9月7日，清廷接受了左宗棠的请求，任命他为钦差大臣、督办福建军务，负责指挥清军抵抗进犯我国福建沿海的法军。15日，他离京南下、赶赴前线。这也是他与北京城的诀别：一年后，即1885年9月，左宗棠病逝于福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