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将自己的身子匍匐下去

——读钟兆云《公仆榜样》

文—张家鸿

谁是公仆？公仆为谁？在约九百六十万平方公里的华夏大地上，共产党员是人民的公仆。一代代共产党员为国家谋未来、为百姓谋福利，公仆的接力棒从未失传。公仆榜样，即共产党员中那些走在时代最前列，起着带头与先锋作用的少数人。

《公仆榜样》是著名作家钟兆云撰写的关于改革先锋、扶贫先驱项南同志的长篇报告文学，作品讲述项南自二十世纪八十年代初主政福建以及白手起家创办中国扶贫基金会以来跨越的层层险阻、突破的重重障碍。跨越险阻与障碍时，他将自己的身子匍匐下去的样子高大、伟岸。作者用心描摹的项南细腻、复杂的内心世界，让项南在纸页间傲然挺立。

普通人的许多面与改革者的锐意进取

《公仆榜样》的成功之处在于刻画出项南作为普通人的许多面，它不是一部神化或无节制地抬高榜样人物的作品，而是一部改革者的锐意进取之作。

“我们念的这本‘经’，是要发挥福建山多、海阔的优势，要做出一番事业来，不是和尚念经，整天阿弥陀佛能念出什么财富来，但我们念‘山海经’，就要念出名堂来！”既高屋建瓴，又充满地气，化用古籍连接现实，书中这样的话可谓句句撞击心门、字字落于心中。这样的领导不是高高在上的，这样的会场气氛是轻松融洽的，这样的讲话效果不知超过一板一眼地照念文稿多少倍！在作出“保卫武夷山”的决定后，项南不无幽默地说：“在大王峰下种茶最糟，远看像是把大王的裤子都剥光了，得赶紧补救，退茶还林，一定要给大王穿上裤衩。”一句话，生动至极，把林木种回去，就是给大王峰穿裤子。裤子穿上了，大王峰才回归正常状态，泛舟九曲溪上才能望见美不胜收的景致。

钟兆云笔下的项南，不是标签式的人物，而是活生生的、充满烟火气的人物，他身居高位却可以与周围的人，包括小木匠打成一片。他说的是通俗话，是大白话，不是官话，不是套话，不是场面话。任何人都是普通人，项南亦如是。可现实是，有些人因为特殊的身份或光环，或主动掩盖自己身为普通人的一面，或其普通人的一面常被习惯性地忽视。这正是钟兆云想要通过作品进行矫正的，尽管他并未明言，当然，亦无须明言。

很显然，项南独具人格魅力，言语幽默风趣只是其中之一。整部作品读来亲切，没有距离感，有了更多打动人心的可能。政治家之魅力，如果尽在文山会海中的应对，那势必大打折扣。如能浸润至许多普通人的心灵，这样的人物可谓“望之俨然，即之也温，听其言也厉”。“厉”不必是言辞之犀利、语气之严厉，亦可以是听后得到的启迪之深刻、震撼之强大。

作为主政改革开放前哨福建的省委书记，项南身上最大的特质，就是锐意进取的精神。这是时代赋予他的使命，也是他的责无旁贷。如果说这种精神是一列行走得既平稳且高速的列车，那么搭载其上的则是多数人不具备的胆识与魄力。他毅然拍板，在全国率先引进日本富士通公司第四代通信设备，使福建通信从第一代飞跃至第四代，一夜间走在世界前列；他立下“军令状”，打破体制束缚，在四个特区中最早谋划厦门机场建设，并利用外国优惠贷款，解决资金缺口；他力排众议推动建成中国第一家家电合资企业；他提出由省里和厦门大学共建政法与艺术两个学院，开启省校共建的先河；他向中央书记处建议，可给坚持不入外国籍的老华侨安排一定荣誉职务；他支持晋江陈埭镇社队企业（民营经济前身）的发展，提出“乡镇企业打头阵”，以“一枝花”来树典型，并鼓励全省各地大力学习。

顽固的守旧意识或战战兢兢地左顾右盼，在项南这里是没有的。与此同时，非议、流言、误会、曲解，乃至谩骂，常常会束缚前进的步伐，常常会无声却有力地扼杀人的积极性与新思想的活力。古今中外，莫不如此。他深知，走在前头，常常要与这些攻击“一路同行”。厦门建机场，万一飞机飞到金门，这个责任谁来承担？诸如这样如今看来不成问题的问题，当时确确实实是天大的问题。这不仅是个问题，还是个重大难题。如果真的发生了，该怎么办？此前没有先例，没有先例就不作为了吗？诚如钟兆云的由衷慨叹：“好事皆多磨，无曲不文章。那些顶风冒雨披荆斩棘，被磨过，被曲过，从旧体制中‘杀出一条血路’的创业者，才最有发言权。”

福建，自古以来不乏敢为天下先的标杆人物。林则徐、严复、陈嘉庚皆在此列，项南何尝不是此中人物？敢为天下先者，哪一个不是孤独的？读《公仆榜样》，项南身上的果敢与孤独跃然纸上。多少个不眠之夜，他在谋划福建和中国改革开放的未来之路；多少个星空下，他在思虑怎样破解迫在眉睫且积重难返的困境。

可贵的是，钟兆云在此书的书写过程中，始终抱持着仰望与平等。仰望是对先贤的敬重，对先贤奉献八闽大地的敬意，隐藏于敬重与敬意之后的，则是作者炽热的家国情怀。何为平等？即写作时的首要原则是让史料让新闻让重大事件说话，尽量尊重人物在特定历史情境中可能的所作所为、所思所想。换言之，身为主角的人物不可能发出超过客观性存在的声音。

细节的真实性与独特性，散落在改革的春风里

长篇报告文学与小说作品一样，非细节不足以成作品。项南公仆榜样的号召力，即来源于诸多细节。或者说，若无这些细节的有力支撑，便无项南感人至深的公仆形象。他是高官，更是公仆，为人民服务乃共产党员最神圣的职责。在项南身上，这不是呼喊的口号或文件上的词汇，而是与生俱来的追求，也是一以贯之的使命。

许多时候，人物不必开口说话，细节自会“说话”。细节的“说话”往往比开口说的话，更有分量，更见力量，更具重量。来闽的台湾客人坦言，在厦门未见到一个像样的公厕，项南不仅不视之为小事，反而牢记于心。他“马上要求省里新建台湾饭店和接待站，房间要有独立的卫生间，要用抽水马桶”。有人笑谈，省委书记应该抓大事，项南则认为，这不是小事，如果上厕所的事没能很好解决，如何发展旅游业，又有谁愿意来福建投资？关乎民生的问题，从来不是小问题。

这些是钟兆云笔下的细节，也是项南关注的细节。大层面的细节与小层面的细节有序穿插、交替呈现，还原出改革开放时期的福建和中国的光阴，织就《公仆榜样》这般扎实、严谨、可靠的文本。

项南是历史的见证者，是许多重大事件的决策者与参与者。这就决定了细节的独特性。多数人并不明了的内里的复杂与纠缠，在多年以后，皆成为重要的文献资料。独特之细节，就与这些关键事件，尤其是陷入困境中的关键事件密不可分。

改革开放之初，部队中有人认为，湄洲妈祖祖庙得拆掉，因为一些胆大的台湾渔民，常常摸黑上岛烧香拜祭。如果前来朝拜的台湾香客中混进特务与间谍，该怎么办？涉及军事层面的问题不可谓不大。项南则认为，妈祖庙地处海防前线，也因其靠近台湾，台湾妈祖信众上千万，“所以它也应是对台工作的前哨，说不定哪天台胞要集体回湄洲朝拜，有个祖庙岂不更有利”，而且两岸关系日趋缓和，烧香朝拜不会影响战备。项南深知，妈祖庙存在的情感意义与现实意义，它对千万台胞的凝聚力与感召力，不容忽视。时至今日，可知项南的认知精准与目光长远。

在项南心中，不是不知道所谓的禁区与界限，而是他想得更多的是前行的路应该怎样走，怎样走才能走得更好，怎样走才能让百姓富足、国家富强。这是古仁人之风，先天下之忧而忧。忧天下包含了忧国家与忧人民。在他这里，把百姓装在心中，不是靠著书立说，而是靠一次次突破，突破几十年的陈规陋习，突破积弊甚至达上百年的陈旧思想。

退居二线白手起家创办中国扶贫基金会并担任会长后，他自己画了中国第一幅贫困区地图，项南高举着并对着它，使命在心。不管担任哪个职务、扮演哪种角色，他始终把百姓放在心中，“嘿嘿地笑”可以是生活中的一个画面，亦可以是充满期待的满足感。

今之视昔，犹后之视今，必然多出几分冷静与清醒，甚至难免自以为是。如此，更显参与者当初面对困境之冷峻、毅然前行之艰辛以及身上肩负的重量之难以承受。要知道，如果没有他们的饱经风霜、披荆斩棘，哪来包括作者在内的回望者的冷静与清醒？

既有线性展开与全景扫描，更有点的聚焦

从最初到后来，是线性的展开，以时间的不断向前、改革的逐渐深入为线索。借项南人物形象的塑造，《公仆榜样》展示出福建和中国改革开放史的一个片段。可谓由小见大，尺幅千里。八闽神州，有与项南并肩作战、不离不弃的志同道合者，亦有筚路蓝缕、披荆斩棘的发展之路。与此同时，还有全景式的扫描。从厦门到福州，从漳浦到霞浦，从晋江到武夷山，从长汀到仙游，从福建到全国再到世界，钟兆云的笔触随项南的脚步所到之处，进行全景式的扫描。搜寻项南在这些地方留下的足迹、有过的回响，以及他的一言一行带来的深远、长久的影响力。

最重要的是，这部作品有点的聚焦，即福建改革开放以来的若干重大事件的线索梳理。厦门特区面积如何扩展到全岛、厦门机场怎么敢为人先地“横空出世”、厦门航空公司以及厦门国际银行的筹建、武夷山如何在保护下成为“双世遗”、对华侨在政治待遇与经济待遇上的完全落实、民营经济的发展脉络，等等。

项南，项南。向南，向南。不是说项南从不向北，而是对福建来讲，向南可通向港澳台、东南亚，通向更加广阔的天地，它意味着更大程度、更为全面的开放或放开。缩手缩脚，能做啥事？唯有开放之后再放开，放开之后再开放，才能迈开步伐、获取更大的发展。

点，既在于事件，更在于个人。

时任福州铅笔厂副厂长的龚雄，在项南面前直言改革的重要性。“要真让我干，给我人财物三权，我就可以争三个‘利’，就是你给我定个目标要怎么做，要盈利多少，我立下军令状，如果我实现不了这目标，两年就免职。”在项南与省政府的支持下，不到一年，铅笔厂就在新任厂长龚雄的带领下扭亏为盈，他由此成为全国国企改革的“新星”。刻画龚雄这个人物时，钟兆云让他在与项南的对话中，尽显其胆识过人、见解非凡的一面。

当时还在厦门大学任教的辜建德，读到项南为林巧稚展览馆所写的前言时，便被深深打动，他站着一口气抄下全文，保存了二十多年。后来，担任过集美大学校长的他，时时以此提醒自己要对知识分子多些关心和爱护。寥寥几笔，既把人物写活，又留给读者足够的想象空间。与此同时，又从侧面把项南的人格魅力烘托得淋漓尽致。写出让人保存二十多年文字的人，不也是了不起的知识分子吗？在这里，林巧稚、项南、辜建德三人可以算是未曾谋面的知音。

这些人物在纸页间的挺立，让项南不那么孤独，他有一些早晚都会认识或产生“交集”的志同道合者。他们的存在，他们的作为，让改革之路虽阻碍重重，却依然可见曙光正在不远处，让福建在新时期的发展空间越发广阔。

点的聚焦，如同阳光投射在时间长河里的一抹光亮，让河水不那么冰冷、刺骨；又如繁密的树叶间挂着一粒果实，多出几分别样的风姿，带来丰盈的惊喜；更如茫茫长夜里，有人紧握手电筒，孤单却执着地照亮脚下前行的路。作品感人至深之处，常在于这些人物简练却充满力量的塑造。

由此可知，《公仆榜样》是一部关乎改革开放、扶贫事业之初的信史。正如李朝全所评价的：“作者钟兆云长期执着地研究先贤、书写英雄，将对人物的崇敬之情凝诸笔端，坚守真实性底线，努力还原项南的崇高形象，为改革开放史留下了一份珍贵的文学记录。”是的，读到如此让人动容的佳作，得感谢作者匍匐身子，前后花费二十多年打磨出心血之作。

身为福建人，我带着一份敬意合上《公仆榜样》。因为，如果没有项南当年的深思熟虑，如果没有项南的高瞻远瞩，如果没有项南的敢作敢为，很难想象，当下的福建是这样的福建，既生且长在福建这片热土上的福建人是这样的福建人。历史河流滔滔向前，项南的丰功伟绩已成为一座不朽丰碑。《公仆榜样》是对这座丰碑的文学性书写，它告诉我们，项南的意义绝不局限于过去，他留下的精神财富同样启发我们思考未来。

监制：陈章乐

终审：陈敏

审校：刘晓 刘博文

编辑：董铁莹 雨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