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京安
有一年去延安拍戏,走进桥儿沟鲁艺纪念馆,我说:“这和前几年不一样了。重新设计了?”讲解员说:“设计师是……”我说:“会不会是我的老同学,太像他的风格气质了,西北建筑设计院总建筑师。”讲解员说:“没错,屈培青。”天哪,我一跺脚,钻进去,父辈们的故事全从一砖一瓦里流淌出来!
“风在吼,马在叫,黄河在咆哮……”“向前,向前,向前!我们的队伍向太阳……”“啊,延安!你这庄严雄伟的古城,到处传遍了抗战的歌声……”《白毛女》《兄妹开荒》《夫妻识字》还有后人知道或者不知道的许多许多……
桥儿沟鲁艺文化产业园的设计,有着风雨故人、过去今天、缠绕日月的现代叙事空间。尤其是东山窑洞的恢复、重塑、陈列,让东方神秘的古城和“红星照耀的中国”,隔山隔海隔世相逢。延安儿女的往事,更是令人惊叹。
在馆内,窑洞的往事陈列前,驻足,端详,凝眸,我们感动着,让我不由得想起曾经在抗大当过教员的父亲,也想起随歌而去的《山丹丹开花红艳艳》的曲作者——音乐家、我的岳父刘烽。
20世纪30年代中期,延安以强大的魅力,成为东方大地最神秘、最令人向往的传奇之地。15岁的红军哥哥,刘炽,对,就是后来成为家喻户晓的大音乐家的刘炽,领着9岁的弟弟刘烽,从古城西安的甜水井,并力西行,来到了延安。那是1937年的11月。岳父对我讲过:“初到延安,边区的空气清新干净,虽黄土弥漫,但人人平等,像回家一样,相互尊重。本来就是九岁孩子,住在老乡家里,难免和老乡娃娃打架。老乡像家长一样断完官司,各打五十大板。虽然穿着八路军军服,也得遵守,趴在凳子上,打。小八路娃娃被打得哭天喊地,抹眼泪。”童年的课堂,在延安的山川河流之间,书写回响着人生最美的文字。
岳父说:“山丹丹就是野百合。行军打仗时,若山坡上有一片红色百合,就是枪林弹雨,也要摘回来。不为别的,就为好看。然后用泥土把根系裹住,用手一撴,圆圆的像个鸭蛋,所以叫个‘山蛋蛋’。窑洞里,如豆的煤油灯下,闪烁着红红的光,行军演出一天,看见它,就不觉得累。”
岳父是个浪漫的人。那个崖畔上的“山蛋蛋”,在枪林弹雨中、在黄土坡上绽放出的红,是不屈的精神象征,是未来另一个新世界绚烂的天空。一定是一片花瓣,在岳父童年的眼里,有了对未来的憧憬、向往、梦幻,才有了后来唱响半个多世纪的他最恢宏、最浪漫、最为人民所乐意传唱的《山丹丹(蛋蛋)开花红艳艳》。“丹”就是红。他喜欢。甚至最后给他女儿——我的妻子取名也叫“雪丹”。
1937年,刘烽参加延安抗战剧团,辗转演出。由于娃娃多,后来又成立了孩子剧团。他先是敲锣,后来司鼓。1939年孩子剧团回到延安,冼星海发现刘烽有音乐天赋,亲自教他打鼓。刘烽即兴发挥,冼星海兴奋不已。从此延安文艺引领着一个娃一群娃、一众热血青年,为心中的那个理想国,裹一身黄土、红一色青春奋斗着!再后来,抗战剧团挑了一批小成员作为骨干,成立了边区艺术学校干训班。校址搬到桥儿沟,鲁艺的对面。刘烽就在其中。
1940年冼星海赴苏联前,送给刘烽的哥哥刘炽一本书。书上写了一句话:“努力学习民族民间音乐。只有这样,才能创造出有中国气魄的民族新音乐来”。这句话成为刘烽心中永不熄灭的电光石火,引领着他,从童年走向少年,走向青年,走向全国。延安娃最终成为最炽烈的一株野百合、—棵山丹丹。多年后,他担任延安文艺学会会长,全国鲁艺研究会的秘书长、会长。桥儿沟,延安,他一生的念。延安抗战剧团,孩子剧团,干训班,魂牵梦绕。
岳父烧得一手好菜。他做饭的座右铭“放糖不能吃出甜,放盐不能吃出咸”,耐人寻味,生命的分寸、火候,艺术的命门皆如此。这是他用最朴素的话语,道出的一个大道理。
今天对过去的修复、构筑、堆砌、书写,就像一束自然里的微光。相信这束生命之光会透过东山窑洞的门,在缝隙之间,照亮延安儿女灿烂艰辛的非凡人生,让我们后来者,享用不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