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中国旅游报)
转自:中国旅游报
□ 温吉娜
泉州获得“世界美食之都”称号的消息传开时,我正在泉港涂岭古街吃浮粿。老式蜂窝煤炉上架一口油锅,街口吹来的冷风也被渐渐地烧得暖和。等油热的间隙,老阿嬷搅拌着添加了红萝卜丝和绿葱花的地瓜粉糊,我顺手拿起手机一查,才知道泉港浮粿已近200岁了。2016年,“泉州小吃制作技艺(泉港浮粿)”还被列入第五批泉州市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代表性项目名录。
关于我童年的记录中,恰好有那么一张我拿着浮粿呲牙笑的照片。光阴转瞬即逝,直到现在我才知道,小小的浮粿竟如此深藏不露。老阿嬷比我认识浮粿更久,她捏起长筷试探油温,油花低溅,她眼皮分毫未动:“你算是来对了,我炸浮粿的手艺是跟我阿公学的,吃过的人没有不叫好的。”
看这副架势,我便知道她所言非虚。墙上一排状如鲜花的特质铁勺也能作为证明,这种勺子有“六片花瓣”,中间最凹处,是一个“花心”。炸浮粿是门巧技,要做浮粿,没有这种铁勺可不行。铁勺先空着进油锅里滚上一遭,把勺心滚得“油光满面”再取出,以避免后续浮粿粘黏不脱模。此时,漂亮的六瓣花勺像个戏台,老阿嬷熟练地在空勺里铺了层搅好的地瓜粉糊,白色的地瓜粉糊带着红萝卜丝、绿葱花一起上台了。五香粉调味过的肉丝和海蛎紧跟其后站上戏台中间,它们在炸浮粿的这台戏上,表演了戏曲的高潮。下一刻,地瓜粉糊再一次出场谢幕,老阿嬷在荤馅上又铺了一层白糊,这是个细腻活,必须细细地与第一层糊完美贴合,万万不能“露馅”。只见她眼疾手快,两三下,已用两层地瓜粉糊把荤馅包裹得严丝合缝,在一个铁勺上,绽开了饱满的六瓣花朵。
一朵接一朵“花”被老阿嬷放进油锅,一面刚成型,立即轮到另一根铁勺接棒,把尚且形状模糊的浮粿抱到怀里。又过了一会儿,我听见油锅刺啦直响,老阿嬷拿起铁勺在锅边轻敲,一颗浮粿瞬间脱离模具,在黄澄澄的热油中浮动,这,便是浮粿名字的由来。
老阿嬷的长筷“闯”入油锅,“摘”下一朵“花”,递给我的是一颗熟透的巴掌大的浮粿。“咔嚓”一声,酥脆的外壳被咬破,热气和鲜气便急匆匆地涌了出来,烫得我直“嘶哈”,而软嫩的海蛎已经贴上我的舌尖,咸鲜味溢满了口腔。再咬一口,葱香冲淡了肉丝的油腻,丝丝分明的口感又与之前截然不同。
吃到第三口,来自山林的香料汇聚一堂,五香粉腌过的荤馅,慢慢在嘴巴里烧起辛香。历史上,泉州沿海一带曾有过一段食物匮乏的时期,遍地的红赤土几乎抗拒所有的作物,只有少数“硬骨头”能茂盛地钻出土壤,比如满山生根发芽的地瓜。海洋虽然慷慨,但也辽阔得近乎无情,只有盘踞在沙滩岩石上随手可得的海蛎是难得的温柔。地瓜和海蛎结合,诞生的“作品”除了浮粿,还有海蛎煎这一非遗美食。二者悄藏山珍海味,恰如孕育它们和我的这座城市,山青海阔。
好滋味总叫人不得不大快朵颐,几口下肚,热腾腾的浮粿宽慰了我走进初冬的肠胃,满嘴泛着油光,手上倒空空如也。幸好,油锅里剩余的金黄色“花朵”也都浮起来了,此起彼伏,颜色鲜亮。回头看去,身后已有食客排着长队。手机响了,亲戚做好了饭,发来消息催促我回去,我赶紧对老阿嬷说:“再要六个!”
从涂岭街口直行,左拐,再绕几个弯,刚到亲戚家门口便闻到了香味,我猜晚餐的主菜应该是涂岭卤猪脚。涂岭镇卤猪脚的技艺,亦在泉州的非遗名录上。泉州的非遗美食很多,常有“饕餮”食客翻山越岭而来,只为了街口卤猪脚店中的那一口亮红猪脚。我每来泉港做客,亲戚家的餐桌上一定会有猪脚。一推开门,果不其然,卤香四溢,旧搪瓷碗里盛着一块块带骨猪脚,颜色鲜红。免去客套,我把浮粿摆上桌,一家人动起筷子,筷尖不约而同都朝着猪脚的方向。
我平日不爱吃肥肉,涂岭猪脚却是例外。夹起一块,骨头从瘦肉中滑落,皮肉在筷尖颤颤巍巍。把一口红肉递到嘴边,轻轻一抿,入口即化,猪脚肥硕的脂肪和皮吸溜一下就被我吸进喉咙,不像肉,更像一道汤品。油花糊满舌头,却让人几乎感受不到油脂的厚重,只有清新的口感。
清新源自干香菇和干鱿鱼母,来自山海的干制品加入卤汁作成的原料,把更多特殊滋味凝聚在猪脚瘦肉里。肉丝吸满卤汁,嚼劲十足,汁液在齿间四溅,肉香和卤汁的咸香汇成一股细流,冲刷着脂肪的油花。涂岭人拿米糕替代米饭搭配猪脚,米糕浸透卤汁,进一步解了油荤的腻。
我连吃了好几块猪脚,直到肚子撑出了弧度,才停下筷子。抬眼一看,刚摆上桌不久的浮粿已经只剩空盘了,长辈一口吃出是老字号的口味,夸我买得好,慧眼识珠。我不好意思地抹了抹嘴角,忽然觉得,做个泉州人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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