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自:成都日报锦观
乡村剃头匠
□张仕文
小镇只有一家剃头店。一把推子,一个炉子,一张椅子,一面镜子,就是乡村剃头店的全部家当。
乡镇上理发不叫理发,叫剃头。剃头匠老秦中等个子,头上一年四季戴着一顶褪了色的旧军帽,瘦得就像挂在灶膛上快被风干的牛干巴。
成为剃头匠,没在老秦的人生规划中,完全缘于一次意外。那年队里红辣椒丰收,需要烘烤成干辣椒,安排他到山上煤窑采买煤炭。山道崎岖,雨后湿滑,拖拉机在一个弯道侧翻,老秦重重摔到崖下。经全力抢救,虽然捡回半条命,却落下终身残疾,不能干重体力活了。
今后的生计怎么办?几个队干部在碾房碰头,你一言我一语研究了半天,队长没有开腔,一直吧嗒着叶子烟。最后他把烟袋往鞋底一磕,一锤定音:“让他剃头吧!活不重,又能为集体增加点收入。”
于是,老秦从“头”学起,就地取材把家里的南瓜拿来练手。看到半条命的老秦要自食其力,叔伯兄弟、舅子老表都主动排队供他练手。人往凳子上一坐,白围布往脖子上一围,蛮像那么回事。可是,他下手的时候就惨了,不是头皮被扯得生痛,就是脸上被刮得伤痕累累。有一阵,亲戚经过他家门口都蹑手蹑脚,生怕被他发现又拉去“上刑”。
功夫不负有心人,他的手艺终于拿得出手了,渐渐地顾客多起来。尤其是赶场天,那些从大山深处挑着木柴或者牵着驮马来赶场的大爷,完事之后就往老秦剃头店聚,三下五除二就剃成光头。后来,这里成了他们赶场天的集会地,几个老头蹲在墙角,打上一斤白酒,你一口我一口抿起来。剃头、喝酒两不误。
每次路过剃头店,都能见到这样的场景,门前那棵大树像一把撑开的黄盖,遮挡着太阳和风雨。树下一堵矮墙上,挂着一面长方镜。一个简易炉子上,锑锅烧着热水,嗞嗞冒着热气。一张可以活动的木椅子,摆在正中间,修面的时候椅背放平,人躺在上面任凭理发师打上泡沫,用剃刀从两鬓开始,沿着颧骨、嘴唇、下巴慢慢修理。这是庄稼人难得的休闲时光,有人甚至在享受中睡着了。
老秦的手艺越来越好,时常见他把剃刀在长条牛皮上来回荡几下,娴熟地在客人头上比画起来。店里窄小,经常坐得满满当当,上一个刚剃完,头发还没洗干净,下一个就迫不及待坐了上去。
时光在悄无声息中流逝,一晃他就理了二十多年。
后来,小镇上的美发店如雨后春笋般冒出来,功能不断拓展,美容、美发、烫发、染发。店里也用霓虹灯、拉花等装饰点缀,录音机里反复播放着《甜蜜蜜》等流行音乐。老秦店里的客人少了,半天不来一个客人。有人劝他改行,他摇摇头说:“老伙计们还会找我剃头……”
我当兵离开了家乡多年后,老秦也去世了。他的后人把剃头店改造成了商店,出售酱油、洗衣粉等日用品,生意十分红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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