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朴民 熊剑平

　　旷世大儒王阳明，也是一位杰出的兵学家。阳明兵学理论的创新性，表现为他能结合明代战争实践的需要、结合新的状况，与时俱进，及时提出恰当合适的新对策，从而牢牢掌握军事思想发展的主脉、引领战争演变的潮流。这一点在其极具现实针对性的“严守乘弊”边防思想之中有突出的体现。

　　在阳明所处的时代，大明王朝处于风雨飘摇之中，可谓内忧外困。作为忧国忧民的儒者，阳明认为，第一要务是“备边”，即消除边陲之患。所以他将《陈言边务疏》上书朝廷，为整饬边务积极建言献策。至于“备边”的主要措施，在他看来，关键有八条：“一曰蓄材以备急；二曰舍短以用长；三曰简师以省费；四曰屯田以足食；五曰行法以振威；六曰敷恩以激怒；七曰捐小以全大；八曰严守以乘弊。”表面看是八条建议，实则是从四个方面出发，全面阐述了其备边主张中有关消除边患的措施和策略，有强烈的针对性与现实性，是阳明兵学经世致用意识的鲜明体现。

　　第一是重视人才队伍的建设，即“蓄材以备急”和“舍短以用长”。这就是说，不仅要重用人才，而且要做到用人之所长。所谓“蓄材以备急”，就是强调加强人才储备。阳明认为，“三军之所恃以动，得其人则克以胜，非其人则败以亡”，也就是说，能不能得到足够的人才、能不能重用人才，是胜败的关键。那么，如何选拔人才、选拔什么样的人才呢？阳明认为，当务之急是选拔“文武兼济之才”。因为通过武举，仅仅可以得到“骑射搏击之士”，而得不到那些“韬略统驭之才”。那些公侯之家教读出来的读书人，也不过是虚应故事，无所裨益。所以，他建议改革选拔人才的制度，把那些“文武兼济之才”选拔出来，既“习之以书史骑射”，也“授之以韬略谋猷”；至于兵部的官员，自尚书以下，包括侍郎在内，都要每年更迭，派出去巡边，了解边情：“使之得以周知道里之远近，边关之要害，虏情之虚实，事势之缓急，无不深谙熟察于平日。”阳明认为，只有在平时做好人才储备，发生紧急情况时，才可以从容应对。有了人才，还要注意用人方法，尤其是要做到“舍短以用长”。阳明认为，人非圣贤，有所长必有所短、有所明必有所蔽，因此一定要做到用人之长。

　　第二是做好军备物资的储备和保障，即“简师以省费”和“屯田以足食”。所谓“简师以省费”，就是实行精兵政策，减少军费开支。孙子指出：“日费千金，然后十万之师举矣。”（《孙子·作战篇》）用兵作战，耗费巨大，如果在北部边境与敌军作战，则消耗更大。所以，阳明认为只有“简师一事，犹可以省虚费而得实用”，这正是“兵贵精不贵多”的道理。在阳明看来，按照当时的用兵规模计算，一万人之内“取精健足用者三分之一”便可省减无穷之费。除了精简部队之外，阳明积极主张“屯田以足食”。他借“兵以食为主”的道理指出，边境戍边需要“边关转输，水陆千里”，这正是孙子所说的“国之贫于师者远输”的道理。要想减少军费开支、更好地解决边境官兵的吃饭问题，就要让那些没有戍边任务的非战斗部队积极参加屯田，令他们“分屯其地，给种授器，待其秋成，使之各食其力”。在阳明看来，这虽然未必能彻底解决边境部队的补给问题，但至少可以降低军费开支，是万全之长策。

　　第三是加强军队的管理，也即“行法以振威”和“敷恩以激怒”。在阳明看来，当时的明军在部队管理方面出现了问题，以至于“朝丧师于东陲，暮调守于西鄙，罚无所加，兵因纵弛”。所以，他主张对那些坐失战机的人从严治罪，以严格的军法服众，如此则“士卒奋励，军威振肃”。在加大惩处力度的同时，也要提高对士卒的奖赏、多关心边关将士的疾苦，此即“敷恩以激怒”。他认为当明军前方失利、士气消沮之际，尤其要注意激发军队的士气。要想激发部队的士气，需要真正关心士卒的疾苦，包括其父母子弟的疾苦；对于死难将士也要加强抚恤，这样既可以让“死者皆无怨尤”，也可以让“生者自宜感动”。在此基础上，再挑选强壮之士，“宣以国恩，喻以虏仇，明以天伦，激以大义”，进一步做好赏罚，就可以让士卒牢记父兄之仇、报答朝廷之德。

　　第四是实施正确的战略战术，即“捐小以全大”和“严守以乘弊”。阳明引用《老子》的名言“将欲取之，必固与之”和《孙子》的名言“佯北勿从，饵兵勿食”，说明“捐小全大”的道理。阳明指出，当今敌寇势力强大，所以一定要探清虚实，不要轻易上当，在对方挑逗或诱惑时，不要轻易应对。对方或捐弃牛马而佯败，或掩匿精悍以示弱，或诈溃而埋伏，或潜军而请和，这都是诱我以利。如果每次都慌张应对，就会造成部队奔逐疲劳、损失威重，让对方的阴谋得逞。所以，战与不战，都应该以我为主，牢牢地把握主动权，一旦出现战机，就乘势发起致命一击。

　　至于“严守以乘弊”，说的还是战略战术问题。阳明借用《孙子》“善战者，先为不可胜以待敌之可胜”一句，说明加强战备、增加防守实力的重要性。阳明分析认为，“中国工于自守，而胡虏长于野战”。为了扬长避短，那就要加强防守，一面做好敌情侦察工作——“远斥候以防奸，勤间谍以谋虏”，一面加强部队的训练工作——“熟训练以用长，严号令以肃惰”，与此同时加强奖赏力度，提振士气——“频加犒享，使皆畜力养锐”。只有这样多管齐下，才可以使得己方立于不败之地，再抓住战机，“一战而破强胡”。阳明希望达成的效果是：“我食既足，我威既盛，我怒既深，我师既逸，我守既坚，我气既锐。”如此则是“周悉万全”，是真正的“不可胜者”。而且这会带来此长彼消的效益：“我足，则虏日以匮；我盛，则虏日以衰；我怒，则虏日以曲；我逸，则虏日以劳；我坚，则虏日以虚；我锐，则虏日以钝。”这样一来，不仅不必担心敌寇不除，还可以达成“胜于万全，立于不败之地，而不失敌之败者”的效果。

　　阳明在《陈言边务疏》中所总结的八条，其主旨是为了应对北方游牧民族的入侵。其中所谈用兵之理，虽然如他自谦的那样，是“兵家之常谈”和“为将者之所共见”，但大都直陈时弊，道出了明军症结所在，所以在当时具有极强的现实意义。

　　（作者单位：中国人民大学国学院、国防科技大学外国语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