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经常会去朋友家看一只名叫卷卷的小狗,它一身卷毛,黑乎乎,见到我就会跳。前段时间朋友外出,它来我家暂住了几天,有空时就跟我家里的三只狗玩,但如果我在,它就会安安静静蹲在那里看我。
躺下就像一块大抹布的卷卷
卷卷原本在我家出生,接近五十天时离开,去了朋友家,每天独享朋友的小院,上蹿下跳。
它的出生非常偶然。我的小狗圆圆在准备去做绝育手术前,被一户邻居不拴不管的狗意外闯入,结果生下了七个孩子。我见证了小狗们的出生,并照顾了四十多天,留下其中两只,分别起名球球和憨憨,与圆圆为伴。另外五只都找到了人家,陆陆续续被我送走,卷卷就是其中之一。
狗的命运总与人有关,圆圆本是农村小土狗,一个月大时来到我家,命运从此扭转。我一直不太能理解许多中国人对狗的定义,它跟其他许多概念和认知一样充满混乱,比如“土狗(看门狗)”和“宠物狗”往往被定义为相对的两类。这个分类的出发点是所谓的品种,但它显得很极端也很没有逻辑。如果一个农村长大的孩子,从小与一只土狗“大黄”作伴,那么大黄就不仅仅是所谓的“看门狗”,也是这孩子的宠物,更是伙伴。如果一只外来品种的狗,主人对它不闻不问,只是拴着看门,那么它就不是所谓的“宠物狗”。
爱笑的圆圆
我从不是极端爱狗人士,事实上,因为在城市长大,从小根本没怎么见过狗,我一度很怕狗。直到圆圆来到我家,与我朝夕相处,我才知道一个小家伙居然会如此懂事。但即使如此,我仍然对遛狗不拴狗绳的人深恶痛绝,极度反感那些张嘴就是“我家狗不咬人”的人,我也不能理解导致圆圆意外怀孕的那只狗的主人,为什么可以任由自己的狗在小区里流浪几天,都不出门找找。
我之所以会经常看到卷卷,是因为它的主人是我的好朋友,而且住得相当近。但另外四只送出去的小狗,我知道自己很难有机会再见到它们。在它们刚刚学会走路,无忧无虑地到处乱跑时,我已经意识到,自己无法确保七只小狗都有安稳的一生(这也是我坚持认为狗狗应该做绝育的原因),但我会竭尽全力,在那个当口为它们找到相对安稳的去处。在那之后,我就无法过问它们每天都吃什么,有什么不舒服,不舒服时会不会咨询兽医,会怎样玩耍,玩耍时会不会有什么危险……我更不可能确保它们的一生会有多长。
对于狗狗来说,命运往往在人的一念之间。比如我留下的憨憨,最初另有去处,但有一个瞬间,女儿说被它萌化了,于是坚持将它留下。又比如我的一位旧同事,前段时间见到一只饥寒交迫还一瘸一拐的小流浪狗,就将它带回家,现在很可爱,伤腿也恢复正常。
因为这个瞬间的眼神,女儿坚持要留下憨憨。
但在这个社会,多数狗狗的一生都是很悲惨的。前段时间见到一个视频,博主回到乡下老家,给一些被拴了多年的看门狗“放假”一天,让它们可以自由去溜达。其中有一只,从出生开始就被拴在大门边上的一个小铁皮棚下,链子只有一米多长,吃喝拉撒都在那里,整整十一年。当博主遛它时,它用了很久才学会正常走路。
在一些地方的农村,还有不少人会吃狗肉,吃自家的狗,或是买邻居的狗来吃。杀狗的方法很残忍,比如将狗装在袋子里,活活打死。他们喜欢吃嫩嫩的狗肉,一岁左右的,那些小狗在临死时,还不知道平时熟悉的人到底要对自己做什么。
我没有道德洁癖,但我越来越抗拒这样的残忍。去年十一长假、今年春节和暑假期间,我三次带孩子出行,女儿的最大感触居然是狗狗的命运。在法国罗卡马杜尔,她看到一对夫妇背着大背囊,牵着五只狗狗在古城里溜达,在克罗地亚,她看到一人一狗一车的旅行,在斯洛文尼亚,她看到酒庄里的度假客,借用酒庄旁的小营地放置房车,一瓶几十元人民币的酒、一副扑克牌和山谷美景就能消遣一天,狗狗则在房车和草地间自由溜达,跟着主人一起度假……这真是悠闲的“狗生”。
俄乌冲突初期,有一幕让我印象非常深刻,当城市夜晚被轰炸时,乌克兰人冲到楼下躲避,他们衣衫不整,多半还穿着睡衣,没带任何“金钱细软”,但怀里抱着自己的猫猫狗狗。在生命受到威胁的那一刻,他们把伙伴放在了物质的前面。
前几天的台风,珠三角某地一只狗狗的视频一度被关注。那是一只农村小土狗,被转移走的主人留在了房子天台上,不知道是忘了还是怎样。天台没有任何遮挡,狗狗在暴风雨中跑来跑去,不停甩掉身上的水。后来消息说狗狗获救了,但有人留言说救狗是“吃饱了撑的”。
我想,这是一种关于文明的区别。我知道有人会对此嗤之以鼻,他们会说“这是传统”“国家和地方的文化不一样”,还会以鸡鸭鹅猪牛羊进行类比,但并非极端爱狗人士的我,给出的答案或许是这样的:如果一个孩子很爱家里养的那头牛,将之视为从小一起长大的伙伴,他当然不愿意看到这头牛被杀害。对动物的爱,是否将动物视为伙伴,关键在于个体的内心,在于个体的经历和感情。它无法被量化,不应极端,但也不该被一概而论为“伪善”。但我们身处的社会,“非黑即白”的思维太多了,就像极端地将狗分为“土狗”和“宠物狗”一样,连情感也要被极端化。
比起吃狗肉,这种极端是更大也更难改变的野蛮。
跟圆圆一样爱笑的球球
我有一位忘年交朋友,在举国癫狂的时代,出身知识分子家庭的他始终清醒。他想尽一切办法读书,冒着风险偷偷学英语,挽救那些原本会被烧掉的书籍。上世纪80年代,他走上留学之路。他曾经说,自己那段偷学英语、偷偷读书的经历,还有之后求学与工作的所有努力,所为只是六个字——“离野蛮远一点”。
如果人人都能努力让自己“离野蛮远一点”,那么许多狗狗的命运就会不一样,许多人的命运也会不一样。
当我的两个孩子对狗狗的命运有所感触时,我更希望他们能明白,“离野蛮远一点”,才是人唯一需要毕生坚持的事情。要做到这一点,需要的努力和条件,也远远超出想象。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那些原本是废话的常识,作者:叶克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