举报27家黑砖厂后,上官正义想不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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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09-29 21:03: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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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凤凰网财经 (ID:finance_ifeng),作者:风暴眼


最近,上官正义在砖厂圈子火了。各地砖厂老板、搬砖工头疯狂地刷他的视频、追踪他的IP动态,生怕下一秒,他就出现在自己眼前,坏了生意。


从湖南、河南,到山西、广西、云南、湖北……自今年6月以来,不到四个月时间,上官正义跨越多省,举报27家黑砖厂(公司及个体户)强迫劳动的情况,解救了超过200名残障工人。凤凰网《风暴眼》注意到,近期他更是日夜兼程,几乎2天曝光一家黑砖厂。


有工人像“水牛”一样被困在砖厂里,不干活就挨打,工资不见分文,多年来只剩一身伤疤与嶙峋瘦骨。而这只是“残障人员被强迫劳动”现象的冰山一角。


在奔波的间隙,9月23日,上官正义接受了凤凰网《风暴眼》的专访,回想起每一起解救行动的细节,工人恶劣的工作环境历历在目。他发现,有专门家族式团伙长期盯梢、拐骗残障人士,再利用线上平台和熟人网络进行交易,形成非法用工的灰色链条。他们是如何躲过监管的?为何长期无人发现?他感到不解。


尽管2007年山西黑砖窑案曾震惊全国,多名责任人被严惩,但这样的黑砖厂至今仍未绝迹。从曝光非法代孕到解救搬砖奴工,民间打拐志愿者上官正义揭开了隐蔽在现代社会的又一个阴暗角落,令人不禁惊呼:“这竟是2025年的事情?”


越来越多的线索通过网络集中到他手里,寻亲者将最后一丝希望寄托在这个素未谋面的陌生人身上,这驱动着上官正义无法停下脚步——“哪有什么侠义不侠义的,说白了就是良心上过不去。”他说。


受访者供图


01、解救200多名残障人员,只是冰山一角风暴眼:您最近一直在各地曝光黑砖厂,能介绍您的行程和发现吗?


上官正义:是的,最近几天去了湖北,此前还有湖南、河南、山西、广西、云南等地。有时候一天跑几个省,昨天一整夜基本一直在路上。一些黑砖厂平时也在观察我的IP动态,所以有些时候在确认安全、把事办完之后,才会在当地发布动态。


业内在密切关注我的一举一动,其实这样也好,至少能起到间接的震慑作用。从我解救的人员情况来看,他们失踪了10年、20年甚至30年,解救后都表示还有更多人在各地砖厂干活,这就印证了这种现象从未间断,一直存在。


困在黑砖厂里的残障人员,很多还有一些行为能力,也期待着与家人团聚。我印象很深刻,有个从河北秦皇岛解救的人,1997年失踪,到现在已经28年了。失踪的时候,村里很多人还没出生,现在回去早已物是人非,他的户口都被注销了,可就是这样一个在法律上已经“不在世”的人,还是被找到了。不只家人很激动,整个村子的人都轮流去看望他。


今年6月以来,我已经解救了超过200名这样的残障人员,涉及27家公司和个体户。我在网络上曝光的,只是个别特别严重的。有些地方配合解决问题,我就没发出来——我的目的是解决,不是曝光。


即便如此,这个数据仍是完全没想到的,而已经解救的人员也只是冰山一角。我最担忧的是那些仍被藏匿、被长期转移的人——他们去哪了?怎么找到他们?


风暴眼:找到这些被困的残障人员时,您看到他们的工作环境是怎样的?


上官正义:这些被解救者有个共同特点:体型都极其消瘦,手已经完全变形了。他们这些年超强度、几乎无休息地劳作,却没有得到相应的保障,连最基本的伙食都跟不上,这对他们身心伤害太大了。我记得有个地方,他们夏天煮一锅面条能吃好几天。高温下面条第二顿就坏了,别说放几天了。但他们是残障人员,没有任何自我保护意识。


装砖的上车区域,头顶上是铁皮,虽说用来遮阳遮雨,但夏天接近40度高温下,在铁皮底下就相当于在蒸笼里。地表的温度、刚出炉的新鲜成品砖的温度,多重叠加,那个热浪真的很难形容,人站到砖面前,呼吸都困难。


还有粉尘,肉眼能看到颗粒状的粉尘。砖烧出来之后,周围基本上是烟尘滚滚的状态。他们要通过手和钢夹把轨道上的成品砖抱到车上,这个过程就会产生粉尘。有时候阳光从钢棚的缝隙照进来,那些微小的粉尘就像小烟囱冒的烟一样,特别明显。


这些地方还装了巨大的排气扇,让粉尘无法沉降。工人在旁边干活,没有任何防护措施,这大大增加了患职业病的风险。


风暴眼:这些工人的工作时长、劳动强度,您能介绍一下您看到的情况吗?


上官正义:正常的工人在工厂干活一般是两班倒,比如从中午12点干到晚上12点,更何况他们这些人。我得到的很多信息都说,他们只能没日没夜地干,砖厂生意好的时候,哪会让他们闲着?说白了,是在多重压力下被剥夺了正常休息的权利。


我会特别留意他们的身体状况,比如有没有挨打,有没有明显的伤痕。最近解救的一个人,他一伸手,我就愣住了——他的手已经完全变形了,手指上全是老茧,翻过来看着更严重,连肉都没了,就剩一点皮。


受访者供图


风暴眼:您与他们能够正常交流吗?有哪些回应或瞬间让您印象深刻?


上官正义:他们没法正常交流,有的说话语无伦次,也有少数人能表达出一点自己的情况。比如问他们有没有钱,他们也能有一些反应。


在湖南临湘,6月初我关注的第一起涉嫌强迫劳动的砖厂,当天有一个被解救的人在派出所说自己是广东人,我刚好会说粤语,就用广东话问他叫什么名字,他说叫刘付某某,是广东省茂名市某村人。当时旁边的人问我他说的是什么,我随口说:“他胡说八道的”。


我心想,一个50多岁的人,哪会叫这种四字名字?结果他可能听懂了,就在桌子上给我写,一笔一划写得很认真。这时我仍觉得他只是脑子有问题,在胡说。后来核实身份,他的真实姓名、家庭地址,就是他写出来的信息。


这让我特别后悔和内疚。他好不容易被发现,把希望寄托在我身上,认真说自己的情况,我却当着他的面说他胡说八道。我发了相关视频之后,他侄女是凌晨3点给我留的言,看得出来家里人特别着急。


风暴眼:这说明他失联之前有一定文化水平是吧?解救以后,他的精神、身体状况可能和从前已经很不一样了?


上官正义:我的理解是,在那种环境之下,好人都会被折磨出病来。很多人失踪了十几二十年,一直都没有休息。就说湖南临湘那些人,过年的时候工头要回家,你知道这些人怎么办吗?工头会把他们“寄存”到其他过年不放假的厂子里面继续做工,只需要跟对方说“你管他吃就行,我过完年过来把他接走”。


在工头的世界里,根本没有“人”这个概念,不然也不会用这种方式对待人家,更不会有强迫劳动这种事。


02、专门平台买卖交易“大傻二傻”


风暴眼:您说到的这些工头,他们是什么来历?商业模式是什么样的?


上官正义:控制他们的工头大多是家族式、老乡式的。目前我们关注到,河南淅川、云南曲靖和昭通、贵州毕节和遵义这几个地区的人,在全国各地承包装砖工种的最多。结合已有的案例,每次解救时抓到的工头,也基本都是这几个地区的。


他们之间要么是老乡,要么是亲戚老表,比如湖南祁阳砖厂,看管残障人士的是工头的老婆,她老公就在广西砖厂,两地不远,他们都是互通消息的,在全国各地有自己的圈子。要是哪个厂子人少、效益不好、出砖少,他们就会把人调到其他厂子去,总之不会让这些人闲着,而工钱全进了工头的腰包。


风暴眼:这样看来,很多当地人、砖厂老板应该都知道这种现象的存在吧?


上官正义:基本上只要用了这些人的砖厂,不管是法人、老板还是股东,其实都知情。这些人在你的厂子里干活,你说不知道,这有点说不过去。我问过当地的工头和老板,他们说淡季时一个人一天能装出300块钱左右的砖,旺季能到500块。你想,工头手里养四五个人,一个月就能赚好几万。


企业主之所以默许甚至认同这帮人,首先是因为这些人干活没有怨言,特别听话,不会惹是生非。可能还有个原因,就是这个工种招不到健康的人——这活实在太辛苦了,所以残障人员就成了他们压榨的目标。


不过不光是砖厂,一些水泥生产商、经销商,还有养殖场这些劳动强度大、特别辛苦的行业,我也曾解救过这类残障人员。


受访者供图


风暴眼:这些残障人员,是如何进行交易买卖的?


上官正义:有些平台打着“介绍所”的幌子做这件事。以前他们很嚣张,直接在平台上发帖介绍“大傻”“二傻”,就像企业招聘一样,明着来;现在可能收敛了,不像以前那么明目张胆。


在湖南的案例里,被抓的工头就承认,这些人是从专门的网络平台上找的。而且他们内部圈子里也会交易买卖,比如山西临县鑫宇砖厂的工头,我们去时他正从外地往回赶,打电话问他这些人从哪来的,他说有的人是在河南安阳花钱买的。


但这些工头被抓后,大多会说“我看他可怜,在火车站或者路边捡垃圾,就把他带回来了”。这种说辞太冠冕堂皇了,其实查起来不难,就看工头有没有给这些人发工资。


03、举报之后,有人紧急转移逃窜风暴眼:大部分案例中,您举报后,官方后续处理情况如何?


上官正义:其实我只是协助有关部门解决问题的辅助力量。我在多地报警后,得到当地的支持,个别省份开始搞排查。但比较遗憾的是,凡是我到现场报案的,都能找到残障人员、抓到工头;可我没去的地方,私下把线索转给当地,往往找不到残障人员。甚至有时候我到当地现场报警,警方还没赶到,工头就已经逃窜了。


比如广西钦州贵祥砖厂,我先到现场接触了砖厂老板,也看到了那些残障人员。但在报警后,我在车里等着警察来,就看到工头从生活区冲到搬砖区域,让残障人员赶紧逃窜,现场最后只留下一个人。


还有广西百色平果市的解救案例中,我私下把线索转给公安,结果时隔20天左右,属地才去了现场,说问了老板,老板表示没有残障人员。我随后又得到线索,在属地去之前,老板就已经让这些人藏匿到后山去了。


后来我发了一条微博,把时间线列出来,质疑当地反应迟缓。之后当地又联系我,说成立了多个工作组,找到8名残障人员,抓到了工头。


现在我最担忧的问题,是真心希望有关部门能解救残障人员、打击犯罪,而不是让排查流于形式。否则其实是在驱赶这些工人,驱赶之后反而可能引发新的社会问题和隐患。


受访者供图


风暴眼:有些家属也提出疑问,疫情期间全民核酸检测,为什么当时黑砖厂里的工人没有被查出来?


上官正义:这确实是大家都想不通的问题。而且砖厂是个特殊行业,管它的部门其实很多:自然资源部门负责监管取土、用地是否合法,人社部门负责规范用工,应急管理部门负责安全生产等排查,生态环境部门负责环保合规,还有属地的镇、社区也会查。这些部门隔三差五就去检查,看到那些人的状态,难道没发现问题吗?


特别是湖南岳阳艳飞砖厂,它前身是如斯砖厂,2020年就被查出强迫14名智障人员装卸砖块。再比如湖南冷水江明桓砖厂,2017年8月,里面有个残障人员死亡。后来查到死者是云南人,最后砖厂只赔了35000块钱。这么多年一直还在用残障人员,他们为什么这么胆大?可能觉得成本太低了——35000块钱,一个人两个月创造的收益就赚回来了。


如果按正常的死亡赔偿标准,怎么可能才赔这些?有些地方找到人之后,压根不告诉家属他们被迫劳动的实情,只说“我们发现你家人在流浪,你来接走吧”,这种情况下,家属要是能拿到三万多,可能都觉得庆幸,哪还会追问其他?


风暴眼:这些工人后续要拿到自己的工资和赔偿,会面临哪些困难?


上官正义:我现在每去一个地方,都会给当地有关部门建议,先冻结工头和工厂的资金,防止被转移。


有的地方就算厂子没钱,政府也愿意先行垫付,按照国家最低工资和最高工资标准的折中数额,家属来领人的时候先给一部分,后续还会提供法律援助,支持家属起诉要求刑事附带民事赔偿——工资是应得的,先解决,精神损失赔偿再走法律途径,这就很好。


很多残障人员的家庭条件本就不好,他们失踪这么久,家里可能兄弟已经结婚成家,日子也不好过,有的父母都去世了,谁来养他?要是能追回劳动报酬,他回家后至少有基本的安置保障。


比如艳飞砖厂解救的河南商丘的一位工人,家里拿到了9万多,加上数千慰问金,对家属来说,会觉得有关部门是和自己站在一起的。可要是没这笔钱,工人回家连房子都没有,买床被子、买个风扇都需要钱,根本没法安顿。


04、“把拐卖成年男性纳入刑法”风暴眼:您每天收到诸多线索,是怎么梳理、跟进的?


上官正义:我只是个辅助有关部门的老百姓,身后有千千万万的好心人主动提供线索,而且线索都特别精准,一查一个准,这都是大家合力的结果。这些精准的线索,基本上都是砖厂内部人或身边人提供的——他们自己都看不下去了。


虽然业内一直关注我的动态,但即使我到了现场,他们也不会发现。有的地方,工头当着我的面刷我的抖音,声音还挺大。他们也想不到手机里的人就在眼前,因为都抱着侥幸心理,所以也就大胆妄为。


还有一些寻亲的家属一直和我站在一起。有位叫杜后琪的父亲,孩子被拐之后一直杳无音讯,现在差不多也该20岁了。有一次我们在砖厂发现过20来岁的年轻人,他就想跟我一起去看看,说不定里面有他的孩子。没办法,只能到处多试试。后来他常和我一起到一些砖厂,帮着开开车,搭把手。对那些残障工人,他特别能感同身受,会联想到自己的孩子,总是念叨“造孽了”。


受访者供图


风暴眼:在这些解救过程中,您遇到过阻挠或者威胁吗?


上官正义:遇到过。那天在冷水江明桓砖厂,我一个人去的,解救了16个工人。当时砖厂的人还很嚣张,有人威胁要打我。找到人之后,老板赶紧让那些残障人员往后山跑,我冲进去把人拦下来,一边吼一边大声呵斥,“别跑!”这时候砖厂的人围上来我问:“你干什么的!”一直阻挠,直到警察制止了他们。


这砖厂还有缅甸人长期在里面干活,这次在湖北也看到了缅甸人,这些属于“三非”人员。当下不管是外籍人员还是国内人口,砖厂有多少人,一统计就该清楚。缅甸人跟我们长得不一样,一眼就能看出来,可还是有人把他们藏匿在里面。


风暴眼:您评论区有很多人还在寻亲,您对他们有什么想说的?


上官正义:大家关注这个问题是好事,只有关注了,这类问题才可能慢慢减少。凡是有亲属失踪,特别是残障人员失踪的,直系亲属一定要到有关部门报案并采血。这样才能精准、快速地找到家人。我评论区下面,好多人在找父亲、找舅舅、找叔叔、找邻居,大家一起努力,或许这些人还在某个角落等着我们去找他。


此外,买卖男性、强迫劳动这些行为情节恶劣、社会影响大,但现在刑法第240条只将针对妇女儿童的特定情形认定为拐卖,成年男性没有被纳入。所以我一直在呼吁,把拐卖成年男性纳入刑法,和拐卖儿童犯罪同等对待,对拐卖残障人员的行为从重处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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