赛博世界正在抽象的路上一路狂飙。
现在,如果你刷到有人在短视频平台,连续猛扇自己耳光,别着急,这大概不是被人逼迫的校园暴力,而是在起号。
一位抖音主播连续3天抽自己嘴巴3天涨粉1.5万的故事,成了某种意义上的时代传说。
它吸引着一个又一个素人粉丝争相效仿,截至目前#扇巴掌已经有2.6万人参与,获得4.6亿次观看。
社交平台每天都有热搜,一个个KOL的发财故事,让普通人相信他们是可以被复制、模仿的路径,这就是我们时代最广泛传播的都市传说。
在流量世界闯荡,就像在玩刮刮乐,算法既不可知又神秘莫测,你得不断尝试才能碰见幸运的那一天。而自抽嘴巴就像橱窗里最便宜的那一张彩票:
对于参与者来说,抽的不是脸,而是像,获得的不是虚妄的数字,而是在数字世界抢到了一个能被看到的前排座位。
它能掀起这样热度的缘故是,残酷世界留给普通人的机会并不多,毕竟跳刀马需要协调,擦边需要天赋,段子需要积累。
所有东西都需要费时费力,唯独抽嘴巴,你只需要有力气抽自己就能尝试,它是门槛最低、成本最小、泛用性最广的摸奖机会。
自社交媒体进入人类生活开始,起号攻略早已数次迭代,从早期的人人网时代发违禁视频和图像到现在自扇嘴巴,起号思路早就从朴实做内容,完成了对流量之神献祭的邪修。其欲求之盛,以至于介绍如何起号,都成了一种生意和一种起号方式。
因此,扇嘴巴绝不是赛博时代乍现的孤立抽象事件,如果你看到更多同质化的起号内容,就会发现它们共同的特点都是一样。
听劝改造、电子宠物(在屏幕面前刷一礼物干一事)都市流浪(如北京拆二代被父母赶出家门自强求生的)都是现在互联网常见题材,它们都被认为是受起号攻略影响而出现的内容,门槛低到只要敢干就能立刻上路。
在这个分裂时代,起号大概是人类行为的最大公约数。
就像古早时代人们坚信努力工作就能逆天改命一样,抽自己嘴巴起号背后,是对流量等于更好生活的可能性的信仰。追逐流量成为一种生活方式,但更像是一则寓言。
还记得法国博主拉斐尔·格拉文吗?
就在上个月,这位主播在长达298小时29分58秒马拉松式的羞辱挑战中丧生。新闻报道显示,他曾声称自己被同伴控制,不得不持续参加自虐直播。
然而,在 2025 年初的法国司法调查中,拉斐尔又表示自己并非受害者,他参与这场被羞辱的直播,仅仅是为了博眼球、赚取收入。
无论他真实的心理动机如何,这一事件与今天互联网上疯狂起号的行为一道,共同构建了一个流量世界的献祭景观。
有人说算法是最民主的机制,但我觉得这也太侮辱算法了,因为算法在当下人类生活中或许是最有神性的存在了。
如果你还记得小时候读的神话故事,不知道你有没有这种感受——就是神的情绪特别不稳定。
比如宙斯和波塞冬前一刻还高兴呢,过一会就拿雷电劈人,掀起海浪给人船掀了。中国古代传说也是类似,神不高兴了,也不直说,给你整点灾难让你猜,祭品合适与否还得先民自己试,献不对了,灾难又来了。
阿斯克勒庇俄斯,医术高超,甚至能让死人复生
宙斯认为这违背自然秩序,怕人类不再敬畏神,就用雷电给人劈了
人类先民对神的想象,算法之神是都全乎了。
他饥渴,我们在社交媒体发布的内容,就是向他贡献的祭品;他不可知,我们的起号,就是揣摩神意。
他喜怒无常,今天你让他高兴了,莫名其妙就爆了,等过两天来个新人复用,他又不给你推了;他还善变,前两天流量神好吃个图文内容,哎火了,过两天又爱吃视频了,再过两天又好点个直播了。
但它跟古神相比,更具现实性。古代祭祀往往只是象征性的祈求,而算法神的馈赠却能在现实中立刻兑现——当人们看到有人凭一篇爆红的帖子,就过上了梦想中的理想生活,把自己化为祭品,期待算法之神的回馈,就成了一种毫不令人意外的选择。
每当一种宗教崛起,他对人类的影响从不局限于生活。
当看到越来越多KOL通过更新社交媒体,就获得了过去朝九晚五工作的数倍工资,且看起来生活方式灵活惬意,难免会对当下的生活产生幻灭,对工作产生一种虚无主义的感觉。
西方的一些观察者对这种情绪早有洞见,今年年初英国《金融时报》在报道中声称,Z世代不想干初级工作,也不想干中层,近70%的受访者认为这是高压低回报的工作,同时一种名为“Resenteeism - 怨恨主义”情绪也在不断蔓延,即厌烦职场的一切。
怨恨并不只来源于世代摩擦,更多的来自KOL职业对生活方式和好工作概念的重新定义。
虽然古板的学者总认为沉迷起号,无非是一代人想用最少的劳动换取最多的钱,但无论他们接受与否,这都像是一种不可逆的变化:
调研机构whop在2024年针对全美阿尔法世代(2013年出生的人)进行了一项理想工作调查,53%的受访者将社交平台创作者视为长大后的理想职业。
当一种起号成为一种职业的想象路径,与之相伴的就是传统职场环境的崩缩。
在今天我们生活的语境下,如果刷社交平台刷到熟人,很多人潜意识里总会带着一种“走投无路”的感觉,大概是被毕业了,要不然也不能有这么多功夫做这个。
在今天,起号成为大多数年轻人理想职业的美国,大概最能印证这一点。
根据最近美国劳工统计局 (BLS) 公布的数据,2025年8月全国失业率为4.3%,青少年失业率为13.9%,应届毕业生失业率为5.8%。面对这组数据,美联储主席Jerome Powell用噩梦来形容。
而专注于校园招聘的Handshake也发现,这两年面对职场寒冬,大学毕业生对科技等传统大公司的兴趣下降,而对政府职位的兴趣则显高涨。甚至高中生也受此影响,FBI和NASA超越了过去的硅谷科技公司,成了他们最想工作的地方。
但遗憾的是,尽管政府机构被年轻人视为规避经济衰退带来的职场不稳定的庇护所,但随着马斯克DOGE改造政府带来的震荡,希望中的稳定感也变得颠簸起来。
“有些时候,理解年轻一代人并没有那么复杂,他们对于成功的愿景也远没有老一代人想象中的那么不接地气,他们的目标不是百万富翁,只是赚到足够的钱维持生计。”青年文化研究者、作家Rachel Janfaza在一次采访里这样说道。
从这个角度来说,起号是一种生存方式,它承载了对旧有职业想象的逃离与对新型生活方式的投射,但他绝不会是最后的终点。
无论是抽嘴巴,还是干点什么别的,陷入流量世界的我们总期待他的眷顾,但当潮水褪去,除了被扇红的脸,我们究竟能获得什么、剩下什么,无人知晓。
文章标题:抽自己大嘴巴起号,是我今年见过最邪门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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