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创新药一级市场不能再冷下去了”:我们和37位投资人、创业者聊了聊
创始人
2025-09-20 15:44: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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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经济观察报 (ID:eeo-com-cn),作者:刘晓诺,原文标题:《“创新药一级市场不能再冷下去了”——我们和37位投资人、创业者聊了聊》


导读


壹||有67%的Biotech受访者认为,融资时遇到的主要困难是“专业壁垒高,投资人不理解创新药的逻辑”,52%的Biotech受访者认为主要困难是“融资条件苛刻,如对赌协议等”。


贰||2025年,投资人最关注的就是药物能否出海,包括在国外开临床、做BD、在海外上市等,这往往意味着药物即将带来明确的回报。


叁||一级市场的股权投资有募、投、管、退几个环节。通过退出实现收益,无疑是一次投资活动的终点与目标。


肆||在10位受访的投资人中,有9位表示目前投资环境有一定好转,但他们仍保持谨慎。受访者普遍认为,创新药在二级市场的热度,还需要时间传递到一级市场。


神曦生物的创始人陈功注意到,2025年以来,有更多合伙人级别的投资人来看创新药项目、参加行业会议了。而去年,参加圆桌论坛的很多是投资经理。


不过,投资人虽然开始走动,但当前融资依然艰难。陈功为A轮融资已经跑了20多个月,资金尚未落地。


另一位创业者花了大半年时间,与二三十家机构交流后仍未完成天使轮,投资人告诉他,“你聊得还算少的,至少要聊100家机构,才会有人投资。”


2025年开年以来,创新药行业的上市公司股价集体走出低谷,接连不断的BD(主要指药物对外授权)交易催动股市热,超60家创新药企股价翻倍上涨。多家在港交所上市的创新药企掀起了新股申购热潮,最高的申购倍数已超5000倍。


然而,创新药行业的上市企业只是少数。一家未上市Biotech(生物科技公司)的创始人对经济观察报表示,他感受到了IPO极度火热与一级市场无动于衷之间的强大反差。


2025年8月末,经济观察报面向27位Biotech负责人和10位一级市场投资人开展了问卷调查和访谈。在受访者中,60%的人认为,创新药一级市场已经走出谷底,但仍然不够理想;33%的人认为没有太大变化,一级市场仍处在资本寒冬之中。


据医药魔方数据,2025年上半年,国内创新药一级市场融资事件有188起,同比下降7.4%;总融资额约15.8亿美元,同比下降约24.5%。创新药一级市场总融资额在2021年达到160.62亿美元的最高点后,一路下行的趋势尚未迎来拐点。


多位创新药企创始人表示,投资人看过之后就没有回信了。而对投资人来说,上一批基金的退出依然承压,新一轮募资变得更难,出手要加倍谨慎。


长晶资本创始管理合伙人喻晶打了个比方:“台风过后,无论大树还是小草,都不会一蹴而就地长出来,对于新的生态环境需要有个逐步成长和适应的过程。”


A轮要融20个多月


为了完成2024年初开始的A轮融资,陈功至今还在跑动。他平均每周见两名投资人,“有些投资人说没时间来,我说那我去拜访你吧”。9月,他马不停蹄地出现在香港、上海、北京、武汉等地,参加路演和各种会议。


陈功属于典型的教授创业。2013年,陈功在顶级学术刊物《Cell Stem Cell》发表论文,在阿尔茨海默症小鼠上证明了大脑的原位神经元是可再生的,开创了用原位神经再生技术治疗神经退行性疾病的新领域。2016年,陈功在美国创办神曦生物,打算把技术用于做药,治疗脑中风、阿尔茨海默症和脑胶质瘤等多种疾病。


陈功认为,中枢神经药物的研发者往往只在小鼠上做实验,失败率高,因此他要先在猴子等灵长类动物身上试验出好结果。由于国内有更方便的试验环境,2019年,陈功辞去了宾夕法尼亚州立大学的终身教职,回国加入暨南大学。


2021年,陈功创办了神曦生物中国公司。他请来“欧洲基因治疗之父”Ronald Lorjin出任CEO、前诺华亚太中东非洲区总裁尹旭东任董事长。从那时起,陈功决心把公司做成“中国的大诺华”。


公司成立之初,每周都有投资人主动去暨南大学拜访陈功。神曦生物快速完成了上千万美元的Pre-A轮融资,投资方有凯风创投、元生创投、英诺天使基金等著名机构。2020年,陈功应京东前副总裁蔡磊的邀请,开始研究渐冻症药物。2021年,神曦生物还与罗氏子公司做了一笔1.9亿美元的New-Co交易,开发亨廷顿舞蹈症药物。


2021年,行业渐渐进入资本寒冬,寒意蔓延到原本的明星Biotech。2023年5月,神曦生物完成了超亿元人民币的Pre-A+轮融资,当时陈功已经感到很困难,“能完成融资是运气好”。


2024年初,神曦生物的脑胶质瘤管线进入临床阶段,陈功开始做A轮融资。他原计划在上半年完成,结果全年颗粒无收。为了生存,神曦生物裁员达三分之二。


多家Biotech的负责人注意到,最近一两年有不少创始人与投资人共同决定暂停推进管线,尤其是耗资甚巨的临床试验,账上的钱先用来发工资,待融资环境好转再重启项目。但也有投资人认为这会造成“两头堵”:投资人的钱趴在账上无法退出,公司又错过风口,技术会越发落后。


陈功说:“好在老股东看到我一直在跑,没有躺平,在今年春节前给了我们2000多万元的可转债。要不是有老股东的支持,我们可能也就冬眠了。”


2025年,在猴子试验得出积极结果后,神曦生物的阿尔茨海默症和脑中风两大管线也进入了临床。陈功今年拿到了几份投资意向书,这给了他一些信心和勇气,不过本轮融资的盘子还没拼好。


此外,难以达到的融资条件进一步拉长了融资周期。签投资协议时,陈功经常遇到个人连带条款,他坚决不签:“出来创业够难了,干嘛把创始人的房子、汽车都搞进去?”


而地方国资背景投资方常有返投要求,即获得投资后,要按投资方要求把一部分资金投入当地的经济活动中。“比如在当地落地建厂。我说如果给1亿元,我可以过去,对方说1亿太多了,给你2000万,你先过来再说,”陈功说,“我去建个厂,钱就烧没了,我又搬过来了,管线怎么办呢?”


陈功认为,Biotech把钱花在临床上才有意义,“国资有自己的绩效考核,要返投建厂,有时与我们做药的逻辑可能不太匹配”。


在经济观察报的问卷调查中,近半年已经完成了融资的Biotech约占7%,89%的Biotech目前正在融资,其中63%的Biotech受访者认为现在融资进展“不太顺利”或“很困难”,21%的企业认为融资进展一般。


有67%的Biotech受访者认为,融资时遇到的主要困难是“专业壁垒高,投资人不理解创新药的逻辑”,52%的Biotech受访者认为主要困难是“融资条件苛刻,如对赌协议等”。


投资人倾向后期资产


基石资本业务合伙人黄翊玲长期聚焦于医疗健康领域投资,曾投出长风药业、驯鹿生物等企业。她表示,现在会更加关注企业商业化落地的能力,过去看到的很多项目,科学和商业是脱节的。


水大鱼多的时代过去了,投资人的思路也因时制宜。喻晶说,过往很多机构对创新药的布局是学习海外传统模式,“投教授”“投PPT”“投概念”,投出许多开放式的、不知终点的项目。现在,越来越多的人意识到“以终为始、以退定投”的产业化打法的重要性。


Biotech明显能感到投资人逻辑的变化。


苏州一家Biotech的副总裁注意到,现在只计划什么时候IND(临床试验申请)、NDA(生产上市注册申请)、IPO已经不够,还需要给投资人很多论据,向他们论证为何能够达成目标,并给出目标落空后的方案。


更重要的是,实现里程碑的可能性要更清晰。


多位Biotech高管对经济观察报表示,他们认为今年之所以能完成融资,关键就在于有了临床数据,从而更好地证明了管线的商业化潜力。


这和许多公司创业之初的情形完全不同。2019年星眸生物成立时,联合创始人、CEO才源还在中科大读博,是投资机构主动找到他,表示可以提供资金支持创业。那时候的星眸生物除了想法和小团队之外,一无所有。


9月12日,星眸生物刚刚完成数千万元的A2轮融资,主要开发眼科基因治疗药物,其核心产品是全球首个进入二期临床的AAV双抗。为了这轮融资,才源忙了两年,他的微信列表已有来自三四百家投资机构的投资人。


2024年3月,星眸生物完成了Pre-A+轮融资,才源感到,能完成融资是因为管线有了一些临床数据,“如果那时候我们还只有动物数据,是肯定拿不到钱了”。


陈功的经历一定程度上印证了才源的观察。神曦生物拿过2023年全国创新创业大赛总决赛生物医药组一等奖,今年又进入全国颠覆性技术大赛的总决赛。多位投资人告诉陈功,项目国际领先,前景很好,但风险比较大,需要谨慎观望。也有投资者称,已将项目提到投资委员会,但经过讨论,还是决定等更多临床数据。


2025年5月,柯君医药完成了B+轮融资,该公司化学研发副总裁陈小五坦言:“我们能够活下来,可能就是因为管线进临床了,而且进展非常顺利。”据他介绍,柯君医药核心团队是吉利德“制药老兵”,进展最快的是一款心血管类小分子药物,这款药完全克服了老药的缺点,正在推进美国三期临床试验和中国二期临床试验。


礼邦医药首席科学官肖申注意到,2025年,投资人最关注的就是药物能否出海,包括在国外开临床、做BD、在海外上市等,这往往意味着药物即将带来明确的回报。而投资人对早期投资则比较犹豫,除非靶点较为确定、成药性较好。


真正热门的投资标的,是即将进入IPO阶段的企业。


潘华是一家待上市Biotech的董秘。她所在的公司从年初开始进行最新一轮融资,前期主要依靠自己去找投资机构,几个月后该公司准备去港股上市,这轮融资变成了Pre-IPO轮,从五六月开始,越来越多的民营资本主动找来投资。


潘华注意到,因为港股没有突击入股后的36个月锁定期,一些民间机构正在搜寻有港股IPO意向的企业,有些机构甚至省略尽调,直接盲投,就是想赶在企业IPO之前投进去。


退出依然承压


在多位投资人看来,当前一级市场的冷清,与大量资金尚未退出上一批项目有关。在经济观察报采访的10位投资人中,有8位表示目前退出难度仍然较大,渠道并不算畅通。74%的Biotech受访者认为,“退出渠道仍不畅通”是影响当前创新药一级市场投融资热度的主要因素。


一级市场的股权投资有募、投、管、退几个环节。通过退出实现收益,无疑是一次投资活动的终点与目标。


多位投资人注意到,尽管今年科创板五套重启、港股IPO开闸,但在A股上市仍然不易,港股虽然相对宽松,但全年已有超300家企业递表港交所,还需要排队等候。


那些尚未走到上市阶段的企业,处境更难,能接盘的投资人很少。喻晶说:“在前几年的寒冬中,很多的民间资金走掉了,目前是依靠国资独撑大局,所以现在退出是非常受限的。没人买,就卖不掉,也就形成不了一级股权投资的现金循环。”


多位从业者表示,面对亏损压力,国资通常不愿接手风险较大的非盈利资产。而2021年底税收政策调整后,私募机构的有限合伙人进行股权投资,往往需要按35%的最高标准缴纳个人所得税,民间资本的投资意愿下降。


退出的焦虑弥漫在整个创投链条中。


许茗是一家知名PE(私募股权基金)机构的创始管理合伙人,主要做创新药和创新医疗器械投资。他所在机构的人民币基金有一半正在退出过程中。


尽管基金尚未到期,国资LP(有限合伙人)已在给许茗施压,从去年8月到现在,许茗接待了三次审计,这是以前很少遇到的。“审计有两个层面,第一,国家和省级的审计机构来审计GP(管理合伙人),作为他们管理国资母基金的一种方法,前几年不多。第二,国资母基金为了尽快退出,也增加了对GP的审核和干预”。


许茗理解,国资LP也面临来自监管方的压力,比如国资委和发改委。尽管成都、广州、武汉等多地都出台文件,容许国资出现一定程度的亏损,但许茗认为这并非全国性的政策,避免亏损仍然是国资基金管理者工作的重中之重。


他听说行业里有些国资LP跳过GP,直接穿透到被投企业进行管理,或去执行、追索、要求回购。因为公司法赋予了股东查账的权利,也有一些民资LP为了顺利退出,不停地要求看资料、做调研。


在依然严峻的退出压力下,许茗穷尽了一切可能去帮助所投公司募集资金:“现在比较流行所谓‘资产上链’,我们也积极与已经做出这些动作的上市公司以及香港券商沟通。”


一些机构与公司正在尝试新的退出方式,包括时下火热的BD交易。


博羚资本是一家为Biotech和大药企寻找BD交易机会的平台,该机构高级BD总监贾心语说:“现在有些投资协议会约定,企业如果通过BD拿到款项,要按照股权比例与投资机构分成;如果不直接分现金,就要提高老股东的股权比例。”


贾心语注意到,以前的投资协议中几乎不存在BD条款,这种现象是去年开始出现的,虽然仍然不到10%,但今年以来在变多。


许茗并没有尝试这种模式。他认为BD作为退出方式,只能是部分退出,“有同行和我抱怨,去年有10个项目有BD,分到钱的有两个,实现完全退出的只有一个”。


基金的退出与募集,是环环相扣的关系。许茗去募资时,“LP往往第一句话就说你的DPI(投入资本分红率)是多少,你的退出情况到底好不好?这是很现实的问题”。


许茗所在机构曾参与多只地方国资基金的遴选,也收到了国家一些大型母基金的邀请,正在进行新基金的初步首次募集。他感到募资的难度在加大,这主要源于国资母基金的一些倾向:


第一,国资母基金越发注重穿透管理,大量地方母基金的首笔或大额资金,会优先给当地国资委或相关GP。“十几年前我们去答辩,完全是陌生答辩,评估的是行业经验和团队能力。但现在很多都是评估GP手头的项目,或者LP对项目的控制力”。


第二,国资母基金越发重视CVC(企业创投)模式,也就是说,要先有一家行业内的大企业作为子基金的主要投资人,母基金再跟投。这样的好处是,能确保投资方向贴近产业需求,降低投资活动的风险。但许茗认为,CVC的模式会让母基金的运作更像银行,“银行不会雪中送炭,最多是锦上添花,这也是创新企业面临的困境”。


在经济观察报采访的10位投资人中,有6位认为当下募资比较困难。在融资困难的背景下,78%的受访Biotech决定“优化内部管理,降低运营成本,缩减开支”;超过66%的受访Biotech正积极开展BD合作,并将BD视为主要回款渠道。


未来可能青黄不接


“去年开始的大量的BD交易,主要还是因为前几年的储备。这一批交易出去后,后面可能马上面临青黄不接的局面,”新领先(北京)医药科技董事长陶新华认为,“青黄不接的原因,不在于技术,而在于投资不足。”


新领先是一家CXO(医药外包)公司,同时也做创新药投资。陶新华在找项目时发现,创新药爆发的领域比较集中,出海热度最高的是ADC(抗体偶联药物)、GLP-1靶点药物,市场已经接近饱和;然而,对于小核酸药物、基因疗法、AI药物筛选等更先进的赛道,资金的投入明显不足。


医药魔方数据显示,2025年上半年,在基因疗法领域,国外有15起融资事件,国内有11起融资事件;但国外的融资总金额为7.2亿美元,国内仅0.6亿美元,相差12倍。


陶新华认为,2021年及之前的投资虽然“大水漫灌”,但覆盖的范围大,总能长出好苗子。“从2022年到2025年,初创公司基本都拿不到融资。尤其对于小核酸、基因编辑等赛道,我们的起点和全球是差不多的,但创新的窗口期一过,技术就会落后了”。


在10位受访的投资人中,有9位表示目前投资环境有一定好转,但他们仍保持谨慎。受访者普遍认为,创新药在二级市场的热度,还需要时间传递到一级市场。“就像大池塘的水满了,可能才会有小池塘的水。”黄翊玲说。


她认为,创新药一级市场要进一步回暖,有两个关键因素:其一,政策和发行环境的进一步改善,向市场提供更稳定的预期;其二,投资人需要看到创新药企业在二级市场上受到追捧、有一级市场投资人获取了高回报,这会反向刺激他们进一步加大对创新药企业的投资,从而形成良性循环。


峰瑞资本管理合伙人沈炯希望,能有更多市场化资金在二级市场上获得丰厚回报后,回流到一级市场,推动真正的早期创新。


他说:“我们现在看到的繁荣,是七八年前种下的。未来十年的希望,就取决于我们现在能种下怎样的因。”他认为,接下来应该更加重视知识产权,不只是在法律层面,更需要有尊重知识产权的社会氛围。


沈炯也有种隐忧:现在创业者少了,投资的逻辑也从投公司变成投管线。他认为,投资还是应看重创始人的精神——不畏艰险、不怕风险地往前走,长期看来,这种精神才是支撑行业真正繁荣下去的核心。


(应受访者要求,文中潘华、许茗为化名。本报记者张英、张铃对本文亦有贡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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