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国务卿鲁比奥9月3日刚刚结束对墨西哥的访问,墨西哥政府就开始推动对未与其签署自贸协定国家的商品加征10%至50%关税,目标主要锁定中国制造。
最引人关注的是,中国和其他亚洲国家进口汽车的关税将从20%直升至50%,达到了WTO允许的最高水平;钢材、玩具、摩托车等产品关税为35%,纺织、服装等商品则高达10%至50%。墨方估计,此次关税调整将影响约1400个税号的商品,约占墨西哥总进口额的8.6%(约520亿美元)。
墨西哥总统辛鲍姆公开表态,新关税并非为了与任何国家对抗,而是为了保护32.5万个面临威胁的工业制造岗位,提升本国生产能力、鼓励进口替代并加强产业“公平竞争”。
辛鲍姆强调,政府正在与受影响国家沟通,不寻求冲突,目的是落实本国早已提出的工业发展战略。墨西哥汽车工业协会(AMIA)亦表示支持,认为“任何参与墨西哥市场的企业都应在公平条件下竞争”,这一措施有助于保护就业与消费者权益。
中方则迅速反应。外交部发言人林剑强调,中国“坚决反对任何别有用心者以各种借口进行贸易胁迫或限制”,商务部也警告墨方“慎之又慎,多做考虑”。中方重申,中墨都是全球南方国家,合作应坚持互利共赢。目前,该关税计划仍需墨议会批准,但在执政党掌握多数席位的情况下,获得通过几成定局。
一、多重因素叠加:美国压力、财政需求与“墨西哥计划”
美国压力:一个地缘战略剧本
墨西哥突然加税的背后,美国压力不可忽视。在墨西哥政府对华贸易政策中,美国的身影可谓无处不在。特朗普政府早已将“中国绕道墨西哥”视为眼中钉,从国会到产业游说集团,从白宫通话到工会施压,压力一波接一波。一条看不见的链子正在收紧:条款牵头,游说加码,最终在政策环节锁死。
如果把此次关税上调放进更长的制度坐标系,就会发现三条暗线早已埋下。
第一重暗线,是规则的陷阱。USMCA(美墨加协定)早就写下了对“非市场经济国家”的限制条款:一旦成员与这类国家展开自贸谈判,其余方就有权撕毁协定、另签双边协议。它像一根暗桩,钉在协定里,专门限制中国的空间。这等于在墨西哥的谈判桌上预先划出红线,也替美国2026年对USMCA(美墨加协定)的重新审查中备下了筹码。
第二重暗线,是游说的推力。从2024年起,美国汽车工人联合会(UAW)与参议员谢罗德·布朗就不断向墨西哥政府喊话:要堵住“中国借道墨西哥”的漏洞。他们点名汽车与零部件,要求行政当局出手。随后的美国贸易代表办公室在对华政策征求意见时,直接把这些声音写了进去。这条传导链并不复杂:国会—工会—媒体—政府,层层放大,直到变成墨西哥不得不考虑的政策现实。
第三重暗线,是战略的笼罩。“友岸外包”并非新鲜词。早在2022年,美财政部长耶伦就提出要在“可信赖的伙伴”间重塑供应链,减少对地缘敏感节点的依赖。墨西哥与美国产业链深度互嵌,本就是“内圈国家”,所以也更容易感受到这股外溢的战略压力。特朗普政府今年年初以来一直向墨西哥官员施压,要求其效仿美国做法提高对中国进口商品的关税。
作为回应,墨官员在与特朗普政府围绕着关税谈判之时,提出了一项名为“北美堡垒”的协议,该协议将限制来自中国的进口,同时加强美国、墨西哥和加拿大之间的贸易和制造业联系,也就是2024年初北美三国峰会期间提出的地区进口替代主张。
换句话说,墨西哥国会的签字笔,背后连着的是一套更大的地缘战略剧本。
财政动因:注得越急,漏得越快
墨西哥新政府上台后,面临近二十年来最高的财政赤字(2024年赤字约占GDP的5.9%)。财政部长宣称要在不增税前提下拓宽税收征管,但提高关税无疑是最直接的短期增收手段。墨方数据显示,2025年前五个月海关收入达5936亿墨比索,同比增长近30%,创历史同期新高。
然而,这样的“急救式”财政手段带有明显局限:短期收入虽可缓解部分压力,但占联邦预算总收入比例仅约3%,根本无法彻底解决赤字问题。注得越急,漏得越快,这不是治渴,而是饮鸩止渴。墨政府加税措施显然有着缓解财政压力的考量。
“墨西哥计划”:关税不是墙,而是一面镜子
更深层次的动因源于墨西哥中期发展规划“墨西哥计划”(2025~2030年)。该计划旨在提升国内产业链自主性、增加本土高附加值产品占比、减少对进口的依赖。
其基本内容则是,一方面,不管是满足当地市场需求的产品,还是那些出口至国际市场的产品,都应该通过进一步发展当地产业链和供应链的途径,实现墨西哥最终产品中当地成分和当地增加值的提高。
另一方面,在追求粮食自给和安全的基础上,逐渐将该目标扩展至其它产业,即出台必要政策保护当地工业的健康可持续发展,并且最终产品也是满足当地市场需求为主。到2030年,墨方计划让国内生产满足50%的纺织、鞋类、家具和玩具等消费需求,并在关键产业提高本土投入占比15%。
墨政府正在对过去一味追究出口增长的政策进行调整,过去几年墨西哥成为美国第一大进口国,同时为了维持对美出口的大幅增长需求,又不得不从亚洲地区特别是中国购买所需的各种原材料、中间品以及相关的机械设备等资本品。大幅增长的进出口贸易导致了美墨、中墨双边贸易墨摩擦升级的局面,同时其对经济增长所产生的贡献出现了递减趋势。
在此形势下,墨西哥政府希望逐渐将国内市场作为经济增长的主场。在这一战略下,关税成为调控外贸、引导产业链和市场重构的工具,而非单纯的收入来源。
二、应对之策:汽车产业、供应链与投资布局
面对墨方对华进口大幅加税,中国企业需要审时度势,积极应对。策略可从三个维度展开。
聚焦汽车业态变革:这是道选择题,却没有标准答案
中国汽车企业在墨投入的动力车产量和销量近年剧增,墨西哥已成为重要出口市场。今年前八个月,中国对墨汽车出口超过17.7万辆,占墨进口汽车之最。
新关税下,传统出口模式将受到严重冲击。关税不是墙,而是一面镜子:谁真正有能力留下,谁只能被挡在门外。中国企业如果继续以对墨出口为唯一策略,将不可避免地面临市场被动局面;唯有顺应产业转型、投资在地化,才能在这面镜子中看到自己的机会。
应对之策之一,是加速在墨投资建厂或组建合资企业,使产品符合USMCA原产地规则,享受优惠关税。但这条路并非坦途:原产地规则日益严格,高附加值和工资要求都在收紧。另一条路是开拓其他新兴市场,如拉美其他国家、东南亚、非洲,避免北美关税夹击。
这是道选择题,却没有标准答案,只有生死考验。决策者不仅要衡量投资回报,还要兼顾政策风险和技术升级速度,任何犹豫都可能让市场份额快速流失。
调整供应链布局:灵活、立体、前瞻
关税上调不仅冲击成品车,也涉及零部件、纺织服装、塑料制品等上游供应链。企业应对策略需多维度:
供应链在地化:企业可在墨建立关键零部件生产基地,形成本地供应网络,从而降低对单一市场依赖的风险。这里不是冷冰冰的投资,而是讲战略故事:每一颗螺丝、每一条皮带都成为企业在地化和政策博弈中的筹码。
跨区域协作:与墨本地供应商合作,不只是换取市场准入,更是实现技术和管理经验交流的机会。投资换市场准入,这不仅是策略,也是企业参与全球价值链重构的实战演练。
全球多元化布局:除了墨西哥市场,东南亚、印度、欧洲等地都是潜在替代市场。通过分散风险,企业可在不同政策环境中稳住生产节奏,实现全球供应链弹性。
在这一过程中,企业必须深刻理解:供应链调整不是成本最优化的单一选择,而是一次全方位的生存与发展博弈。
优化对外投资与政策沟通:政策博弈的艺术
中国企业应结合国家政策导向,调整对墨投资策略,重点选择新能源、智能制造、基础设施等与“墨西哥计划”契合的项目,通过技术合作和合资模式进入墨市场。同时,企业可通过中方与墨方的外交渠道寻求政策缓冲,利用双边经贸框架化解摩擦。
在墨的在建项目和已投产工厂,也需做好成本控制和产品创新,增强抗风险能力。外交部已表态“坚决维护”在墨中资企业权益,墨总统也表示愿与中方谈判,政府层面的协调为企业争取缓冲期、减少突变性冲击创造条件。
政策互动不仅是应对措施,更是一种企业战略智慧:在规则未定之前,如何通过合法合规手段争取最大灵活性,是企业生存与成长的必修课。
墨西哥突加关税给中国企业带来的冲击,是全球产业链再平衡的缩影,也是中国企业在出海征程上的一次重要压力测试。全球市场从不平静,挑战与机会并存。谁能在风浪中保持清醒与灵活,谁就能把短期压力转化为长期优势;谁能在复杂规则中洞察先机,谁就可能在下一轮全球竞争中抢占主动。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底线思维,作者:韩笑鹏(前墨西哥国立自治大学孔子学院教师,南开大学周恩来政府管理学院博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