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觉醒来,《离别的车站》屠榜了,还是洗歌版。
最近,音乐人董昱昆的吐槽“华语乐坛已经玩完”的视频在业内引发关注。他发现,在某音乐平台榜单前列出现了多首高度雷同的歌曲。
就像有人开了一条流水线,源源不断地把《离别的车站》加工成“新歌”,名字五花八门,旋律却如出一辙。
据董昱昆统计,在榜单前十位中,“《离别的车站》们”占据四席,TOP500榜单中更是有十余首不同的版本。其中一首连续在榜33天,最高排名稳居NO.1。
批量洗歌,一洗洗到榜一,真是行业奇观。洗歌虽然是个老生常谈的话题,奈何流水线总出奇招。借由《离别的车站》,我们发现洗歌又一次迭代出了新打法。
榜单成了“赛博鬼打墙”
按图索骥,我们先在各大音乐平台上检索了某个版本的演唱歌手。
截至9月9日,在酷狗音乐,他发布了938首单曲、674张专辑,1726.6万月听众;在QQ音乐,则有1708首单曲、673张专辑;在酷我音乐,发布了1713首单曲、667张专辑;在网易云音乐,发布了1048首单曲、439张专辑。其中,最早的一张单曲专辑发行于2024年3月。
即便以单曲数量最少的酷狗平台的数据计算,从去年3月11日到今天一共557天,发布了938首歌,平均每天发布约1.68首,非常之高产。
歌手主页显示,这位音乐人在总共有33首歌曲曾经登上过酷狗音乐TOP500榜单,其中热度最高的当属《离别的车站》洗歌版。在歌曲大火后,他顺势把洗歌版本的第一句歌曲创作成另一首新歌,毫无意外,旋律仍是《离别的车站》。
当我们耐心地听完这33首歌曲以后,其中有17首都是对《离别的车站》进行重新填词,占比超过50%,歌名更是来生、今生、早点、晚点、相遇、遇见、遇到等几个词的排列组合;剩下的16首歌曲中,甚至还有10首是基于《怨苍天变了心》旋律的重新填词。
更讽刺的是,《怨苍天变了心》系列和《离别的车站》系列的洗歌版本,作曲都是徐嘉良,你可真敢啊。
仅仅他一人,就撑起了一个徐嘉良的洗歌IP宇宙。
我们也注意到,榜单成绩最高的一首还参与到了平台的音乐扶持计划中,利用平台在作品宣发、人气推广、版权管理、渠道变现的资源倾斜,持续扩大自己的声量。换句话说,即便是一首洗的歌,只要创作者把它包装成“潜力新曲”,也能轻松绕过平台审查,在算法助推下反复推送到用户面前。
更为荒唐的是,伴随着电视剧《生万物》的大火,这首歌在短视频平台上摇身一变成了《生万物》主题曲。各种用户自制的MV带上#生万物、#一部剧带火一首歌等话题,动辄就斩获上万的点赞收藏。
如果只是简单复制,恐怕还达不到最大化收益的目的。于是,有组织有计划地多版本蹭流量,成为如今洗歌的新玩法,更规模化、效率更高。
DJ默涵版、DJ豪大大版、DJ浩然版、伴奏版……同一个制作班底,换上一名女歌手,又发行了女版、DJ默涵女版,同一首旋律在不同平台反复上榜,用户感觉自己像在重复刷同一首歌,却不断点开新的链接。
同时,更多洗歌公司伺机而动,《离别的车站》旋律被证明有流量,更多重新填词的作品也随之上架,重复一遍相同的打法。例如,有一位音乐人共有13首歌在TOP500榜单上,发布了8个洗歌版本的《离别的车站》,分别是《想你一次落一粒沙》以及姊妹篇《想你一次起一阵风》,绕不开前世今生的《下辈子再陪你永恒》等等。
当我们换个平台检索某首洗歌版本的歌曲时,又瞬时出现数百首挂羊头卖狗肉的歌曲,名字相同,却是粗制滥造的另一首歌。
洗歌的速度有多快呢?这首歌曲刚刚发行了1个月。在这个游戏里,熟悉的旋律本身就是“现金流”,微调是手段,而算法就是点钞机。
只有听众,困在了榜单的“赛博鬼打墙”里。
“流量黑产”背后的系统性bug
作为《情深深雨蒙蒙》插曲,《离别的车站》发行于2001年。
时隔24年,“《离别的车站》们”能一夜爬上榜首,靠的不只是创作者的手速和想象力,而是当下音乐行业的系统性Bug:用户偏好熟悉旋律,版权规则模糊,侵权成本忽略不计,于是漏洞被玩成了屡试不爽的洗歌模式。
几乎所有音乐平台的榜单机制都绕不开一个关键词:数据驱动。播放量、完播率、收藏量、评论数、分享数等,这些量化指标决定了歌曲的排名。乍看之下,这似乎公平——用户听得多、互动多、完整听完,作品自然受欢迎,榜单位次水涨船高。
但问题在于,算法对洗歌作品尤其宽容,甚至无意中提供了鼓励。旋律熟悉、歌词直白、情绪浓烈的作品,更容易触发用户的快速点击和反复收听。哪怕用户只是抱着“听听是不是抄的”的好奇心点开一次,也会被算法算作有效播放。于是,榜单成为旋律复制工厂最醒目的宣传位,而热度也因此被进一步放大。
当榜单或者歌单中的歌能带来实打实的流量时,平台的态度也会变得暧昧。
2025年1月,期刊《Harper's Magazine》就撰文披露了Spotify的“Perfect Fit Content”计划。据悉,这一计划开始于2017年,Spotify与多个供应商合作,供应商以极低的价格为Spotify提供多种类型的音乐,并且这些音乐的版权也永久转让给平台。随后,Spotify会制造幽灵音乐人来发行这些歌曲,并整合到那些收听量颇高的榜单上。
为什么?原因很简单。
Spotify每年需要向版权方支付巨额版税,而榜单或者歌单上的音乐并非用户主动检索。与其让Ed Sheeran的歌曲霸占歌单、支付高额版税,倒不如制造一批幽灵音乐人,花小钱生产旋律简单、版权可控的音乐,再大面积推送到歌单和用户面前。
这样一来,Spotify既满足了用户需求,又节省了大量版权成本,还肥水不流外人田。在互联网的运营逻辑下,一旦尝到了“偷尝禁果”的甜头,纯靠自我约束,不是不可能,但很难很难。
对于认真做音乐的人和公司来说,这无疑是一场飞来横祸。
面对批量洗歌,创作者实在难以有效保护自己的权益。首当其冲的是取证难,旋律的相似性要通过专业、复杂的鉴定才能成立,而对很多独立音乐人而言,费用高昂,维权之路遥遥无期。其次是时间差,等到法律流程走完,洗歌作品早已赚得盆满钵满,而且源源不断。
此前,网易云音乐就曾硬刚《错位时空》的洗歌版本,展开漫长维权拉锯战。据业内估算,平台的维权成本可能已经超过10万元,最终赔偿才5万元不到。
于是,坚守底线的音乐人和公司陷入了两难:创作一首歌,可能被洗掉;不创作,则没有立足之地。长此以往,音乐产业的生态自然会被同质化作品侵蚀,原创的土壤越来越贫瘠,整个产业的根基日渐崩坏。
这绝对不是危言耸听。
结语
北岛说,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证,高尚是高尚者的墓志铭。
原创音乐人费尽心思写歌,却常常敌不过一首旋律相似、歌词东拼西凑的洗歌快餐。平台费力拥抱原创,但洗歌总能在平台审核和算法Bug中生生不息,赚得真金白银。
就这样,当下的华语乐坛,变成了一场怪诞剧场。
但长远来看,这样打破底线、竭泽而渔的音乐生态,还能支撑多久?
算法驱动下,洗歌的爆发力虽然让平台用最低成本维持了最高活跃度,但一旦原创者被劣币驱逐、集体流失,音乐行业无异于失去了赖以存在的根本。维权成本高企、赔偿杯水车薪,长此以往,愿意坚持写歌的人会越来越少。
不用等AI下场,这个行业自己就会凋零,陷入真正的寒冬。
更关键的是,监管与行业自律的缺位。音乐行业并非没有版权规则,只是执行成本太高、处罚威慑太低,洗歌人懂得钻空子,原创者在维权之路上孤军奋战。这种“守法不如投机”的逻辑一旦固化,行业的创新力必然枯竭。
别忘了,那首最初走进人心的《离别的车站》,绝不可能诞生在这样的生态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