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经济与政治相撞:为什么“应然”成不了“实然”
创始人
2025-09-10 07:44: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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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美联储独立性被摆到“桌上”,一个共识已经正式成形:在全球范围内,讨论经济问题已然和政治形势密不可分。所谓“美联储的独立性”这个现象,本身便来自政治,也必将接受政治的洗礼:一群技术官僚的“治外法权”得到了国会的特殊许可,也自然可以被国会撤销。而至于金融市场担忧“独立性丧失=通胀失控”是否有道理?当然,但也未必。


我们观察到历史的案例,但不意味着这一场景有历史的必然性。不妨试看,在央行低独立性的背景下,是否内外币值的波动必然发生?答案是否定的。所以,市场的担心,与其说是一种对技术问题的终极定价,不如说是对政治行为的应激性反抗。这种反抗究竟能起多大的效果,目前并不容易评估。


如果你看过《纸牌屋》,你一定不会忘记那些在华盛顿屡屡上演的经典手腕和那句名言——“付出与索取,这就是华盛顿”(“Give and take, welcome to Washington”)。而如果你没有看过,也没有关系,因为在世界各处,哪怕在不同的政治制度中,政治手段的共性也远远大于个性。在这里,我们希望讨论的是:在这个时代里,政治和经济治理的技术,究竟孰先孰后?掌控权力的政治家和掌握治理原则的经济学家,又如何相处?


最近读到美联储前副主席艾伦·布林德的《当灯光暗淡之后:经济学、政治与棘手的问题》,借着这本书聊聊这个话题。



政治这门艺术和一门叫做“治理”的技术往往分不开,作为观察者和承受者,我们都在渴望“好的政治”,在很大程度上,这是呼唤政治体系的运作能带来“好的治理”。在不同的文化里,人们对这个问题的理解有所不同。


身处在大洋此岸的我们,更希望结果贴近技术上的“正确答案”,因为我们默认“绩效”是合法性的来源之一,也假设政治的全知全能——技术官僚是中国奇迹的一部分,这一共识是明确的。而在大洋彼岸,我们会更直观地感受到政治和技术的分裂:他们并不假设全知全能,国家权力永远都在过程中经历详细的审视。


不过,我想过去几年,人们的感受可能是一致的:一些“看起来显而易见”的事情,对政治体系而言却仿佛有如登天,政治家和政治学家或经济学家似乎越来越难以达成一致。甚至可以说:人类在多数时候面临的困难,从来不是一个在技术前沿上悬而未决的问题,政治其实根本没有把前沿推到那么远的地方。


可能有人会说,世界本身就是这样的,这是一种老成的接受性态度。但我想,只要对常识性的结论多追问一句“为什么会如此”,理解世界的层次就会丰富得多。


让我们假设:如果有一天出现了一个“哲学王”,事情会好起来吗?


政治家和学者,二者的差异可能远远超越了思维和世界观的分歧。更重要的是,政治和学术终究是两场不同的游戏:研究(尤其是经济、政治等社会科学研究)多数是围绕“长期目标”展开的,但政治游戏的关键,则在于路径依赖和接受现状。


刘瑜老师有本书的书名讲得好——政治是“可能性的艺术”。委婉地说,政治寻找的是“可行的次优解”,因而时机很重要。一个政治家哪怕是全知的,也无法永远都做到正确的事、向正确的方向走。最现实的策略是:在合适的时机,做不那么错的事情。


不过,现实可能会更残酷一些:在政治的决策中,连“最优和次优”的排序,都可能和学界大相径庭。比如经济学家经常谈论效率、资源的高效、最优配置,这一点也会获得技术官僚的认可。但在政治的运行中,资源配置就不单纯是一个技术问题,它往往关乎政治资本和政治生命,因而当问题交给政治家(比如国会山的那群人)时,决策树往往是:1. 资源的部署或重新部署能否带来直接的政治效益?;2. 如果不能,那么能否通过政治交易,在别的地方赢回来?


其实在这里,我们不能指责政治家异化了问题,关键在于政治程序具有特别的敏感性。相对于结果的“效率”,政治更关注结果的“分配”。比如很多政策在结果的分配上高度不对称,尤其在汇率、税收等领域,往往存在一些小利益团体“大大受益”,而全民“小小受损”的情况。


对于政治家而言,应该怎么选择?无疑,获得小团体的政治支持显然更理性,因为它们提供的政治资本往往是真金白银,而模糊的大众利益则往往是“公地悲剧”。(类似的例子,可以参见Frieden的《货币政治:汇率政策的政治经济学》对美国汇率政策的讨论)


而同时,人们对政策结果的感受也是不对称的:很少有人会为“机会成本”而难过,但人们会为失去已拥有的东西而愤怒。贸易是个很经典的情景:自由贸易可能有创造10个岗位的潜力,但在政治影响上,这10个看不见摸不着的岗位,大概率比不过被实实在在摧毁的1个岗位。而自由贸易的反对者正可以借此大做文章。


这其实也不能怪大众:追求均衡和效率的结果从来不是“无痛”的,社会之“痛”绝不是“必要的代价”,而正是政治的养料——尤其在民主政体,政治更是顺着人性而为。因而,拿“长期均衡”和“整体效率”的话题去吸引政治家,可能就像拿大黄鱼去吸引老虎一样——东西是好,但我不吃。


所以,我们需要把传统认知里的角色变一变了。我们往往期望政治家有一群“智囊”,能够确保事情在正确的方向上,二者似乎是合作关系。但实际上,“智囊”往往是依附于政治而存在。我们可以看到美国有一堆智库和基金会,很多人会尝试引用他们测算、结论,但实际上,多数基金会完全缺乏中立性,它们接受政治捐助,为政治服务,对民主和共和两党而言皆是如此。


对政治家而言,倾听经济学家对他们的建议,并基于此做出好的决策,还不如从一开始先基于政治目的选定自己的立场,然后找一些经济学家为自己背书——二者根本不是合作关系,而是绝对意义的上下级,经济学家更像是政治的“宣传干部”。


这一点在特朗普政府尤为凸出,比如他选择了经济顾问委员会主席米兰,此君学术水平颇受争议,但胜在政治过硬。哪怕还有几百个经济学家联名反对,但有那么几个站在白宫的一边就够了——毕竟,特朗普本人就是个噱头大师,包装一个人是他的强项,更何况在政治当道的时代,谁能说那众多的反对者,不是对面的“宣传干部”呢?


那么,为什么那些没有被“体制化”的、更客观中立的经济学家的意见,总是声势弱了一头呢?缺乏政治宣传机器的加成固然是其中之一,当然还有宣传上的矛盾在其中。几乎所有的决策都是“有利有弊”的,包含经济学在内的社会科学是充满复杂和反直觉的危险领域。这在货币、通胀等话题上尤为突出。然而,“一方面……另一方面……未必是……还需要检验……”这样的语句,虽然在论述上更为严密,但在政治上完全行不通。


在后者中,客观中立是最糟糕的一个立场,这往往意味着旗帜不鲜明、叫不响、打不赢,所谓科学严密,远不如一句简要的口号,比如:MAGA、“全民发钱”、“无锚印钞”……这一点上,不能高估未经经济学训练的普通人,正如我们在《主义vs问题:美国两党如何“党争”》一文里提到的,很多人一面理所当然地享受着Obama Care的福利,一面认为这一政策是国家从普通人兜里抢钱。类似的例子还有很多。也因而,专业性和流量是一对反义词,这不仅是一种商业常识,也终将成为一个政治问题。


可以说,以上现象在人类社会中普遍存在,政治制度的设计可以缩小或放大这类问题,但终究无法规避。比如,美国的政治体系被设计地高度保守、基于现状(亨廷顿称呼它为“都铎体制”):国会掌握着巨大的权力,内部掌握错综复杂的制衡,这当然有其初衷和好处,但对于规则的必要改变而言,就变得尤为困难。


比如我们经常看到美国反反复复面临债务上限的博弈,甚至年度预算也要反反复复地审议和修改,这些工作涉及政治资本的大量交换和注意力资源的频繁消耗,也是“技术问题政治化”的渊薮。而另一方面,如果制度高度灵活,运作效率极高,同样会面临“政治诉求压倒一切”的问题。


那么,如果引入外部监督、让一切都公开透明,会不会更好呢?其实也未必。问题的关键不在于监督,而是妥协。曝光的一种意外的结果是“政治极化”:不受监督的密室政治和暗箱操作并不是只有坏处,在选民的目光之外,政治家的妥协反而更容易达成(想象很多外交谈判必须闭门进行的必要性);而一旦所有的政治交易都摆在聚光灯下,妥协的空间就丧失了,几乎每个政治家都必须为选区、选民的利益奋战到底,这反而可能使政治体系的运行更缺乏效率——回到之前的问题,社会科学的研究对象就是这么复杂,我们怎么能够在一两句话里说清楚它呢?


归根到底,本文想要讨论的是一种普世性现象的复杂成因,而它未必对应着解法。我们必须去接受,政治和技术从来都不可完全分开,例如效率和公平、结果和过程,永远不会达到平衡,不会有尘埃落定。甚至,在政治和技术的天平中,主导权的砝码从来都在政治一端,只是政治力量的阶段性目标变化,会导致技术的话语权时大时小。


同样,我们不能指望有完美的制度设计,甚至要容许这个二元体系出问题——从机会成本的角度考虑,如果我们拥有的是一个纯技术、或者纯政治的体系,一定会出更大的问题。那么,如何检验制度设计是相对成功的呢?我想一个关键标准就是,其运行该过程中能否展现出足够的弹性以进行自我纠偏,能否在“物极必反”的边界前观察到妥协的力量。正如我们一直说的,制度竞争是一个漫长的过程,既在于谁赢得多,也在于谁输得少。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青野有枯荣,作者:青野Tsingye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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