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温重返江浙沪,最怕热的群体被忽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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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09-08 08:25: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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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新周刊 (ID:new-weekly),作者:里里,编辑:陆一鸣


这个夏天,江浙沪包邮区成了“包热区”。


整个8月,上海超过35℃的高温天足足有27个,刷新了1873年以来的8月纪录,杭州更是连续29天高温不断。8月24日,处暑刚过,本该是“暑热终止,秋意悄至”的天气,上海却迎来了今年最热的一天,据徐家汇国家一般气象站观测,当日最高温定格在38.9℃,体感温度突破40℃。


人类感到最舒适的温度在18℃—25℃之间,面对热浪,我们尚可以躲进空调房,切一盘冰镇西瓜消暑。或者尽量避开日头最毒的时候出行,在路旁的浓荫下暂得喘息。植物也有各自适宜生存的温度,但它们无处可逃,只能待在原地直面烈日。


香樟耐热,能忍受35℃~38℃的高温,但长时间的炙烤下,叶片也会被灼伤,边缘焦枯。另一些更为娇嫩的景观树,只能在高温和干旱的夹击中沉默“哭泣”——当植物极度缺水,空气会进入导管,形成气泡,然后破裂。那微弱的声响,就像是迈向死亡的哭声。


而高温干旱不过是极端天气中的冰山一角,暴雨、洪涝、台风、山火……在充满不确定性的气候变化时代,一棵树、一株植物、一片农田又该如何找到生存的方式?


一棵树的N种“死法”


8月的尾声,上海辰山植物园樱花大道旁的樱花树已开始褪去绿意。叶片最先从树冠顶端开始变黄、枯萎、脱落,紧接着一层层向下蔓延。情况严重的,短短几天时间内枝丫就已接近光秃。


8月末,辰山植物园,一棵樱花树的叶子已基本掉完。(图/受访者供图)


德国森林学家彼得·渥雷本将树木的“紧急落叶”描述为面对极端高温时的“恐慌反应”。在此之前,树会先关闭叶片背面用于呼吸的气孔,减少水蒸气流失,如果这还不足以缓解危机,它们才会采取下一步行动,脱落绿色叶片则可以说是最高级别的警报信号。


辰山植物园的工程师郗旺在过去几年频频看到这样无声的警报。一些年份里,樱花树的落叶时间已经从9月中旬提前到9月初,甚至更早。光合作用的周期缩短,树木能储存的养分也会相应减少。如果不经过精准的水肥管理补救,到了第二年,游客也许就会失望地发现,樱花开得不那么茂盛了。


而眼下,还有更棘手的事等着解决。


郗旺将热浪给植物造成的伤害分为三类:一是“烫死”,即高温本身使得植物的生命活动紊乱,无法执行原本的功能;二是“晒死”,强烈的光照会破坏细胞的膜结构以及DNA,同样造成细胞功能紊乱;最后是“渴死”,也就是高温导致植物细胞过度失水,造成不可逆的萎蔫乃至死亡。


每年夏季,辰山植物园都会统计植物因高温而受损的情况,小到树叶、树皮被灼伤,大到一棵乔木的死亡。光看园艺工人每天的步数,就能直观感受到养护压力之大,除了增加浇灌频次和水量,还需要更加精细和主动的防护措施。


建立不久的槭树园是重点保护区域之一,每到秋天,这儿的红叶都能吸引来大批游客。但在此之前的漫长夏日,由于园内遮荫条件有限,槭树向阳一侧的树皮常因暴晒而被灼伤,变为灰白、深褐色,若不及时涂药,等到气温下降或遇上降雨,这些“伤口”就会成为微生物入侵的通道,造成树木感染。


辰山植物园的工作人员在树干得不到荫蔽的植株上缠上布条,防止进一步灼伤,以防感染。(图/受访者供图)


这也与中国科学院华南植物园研究员刘慧的发现不谋而合。2022年夏天,全国经历了创纪录的复合热浪和干旱,刘慧和团队迅速组织了“极端高温下的植物生存大调查”,从上海、南京、武汉、重庆、成都五个长江沿岸城市取回139种木本植物,测定了它们的受损程度和耐热、耐旱性。


结果显示,在所有样本城市中,鸡爪槭——也就是许多人印象里的“红枫”——叶片损伤格外明显,还有银杏、水杉、白玉兰,灌木中的花叶青木、八角金盘、鸭脚木等,耐热性也比较差。


郗旺解释说,耐旱性强的植物通常叶片小而厚硬,表面“角质层”发达,能有效防止水分过快蒸腾,减少“渴死”的风险;而植物应对“晒死”的策略之一,则是将叶表面覆盖浅色绒毛或鳞片,通过反射阳光来降低灼伤风险。


此外,树长得越高,越容易“口渴”,这是因为根部吸收水分后,经由木质部向上输送至树冠顶端,距离越远,输送阻力越大,消耗的能量也更多。


一棵树如果年复一年地经历高温,体内原有的耐旱机制可能会被激活、强化。这一点曾在一棵330岁的杨树上得到验证,树木确实会把学到的应对气候变化的经验传递下去——科学家们发现,远端树梢上最年轻的新叶和靠近树干的老叶,基因表达有明显差异。不过,对个体而言,这种增长始终非常有限。


掌握一些植物学知识的人,也能从植物的“籍贯”判断它的耐热能力。南方地区尤其是亚热带至热带的植物,往往比温带或高山植物更懂得如何与炎热天气相处。


但这并不意味着,热带植物就完全不怕高温干旱。仙人掌常被认为是“沙漠战士”,它的根系浅而广布,能像网一样截流稀少的雨水,可一旦遭遇持续干旱,它们反而比深根系的植物更脆弱。更何况,不少仙人掌其实是长在热带雨林里的,比谁都需要水分的滋养。


辰山植物园内共有热带花果馆、沙生植物馆和珍奇植物馆三处展览温室,温室东西两侧的玻璃立面位置低,局部温度高,为了给植物“防晒”,园方每年都会在入夏前给温室刷上一道道白漆,远远看去,就像一匹匹躺卧在日头下的“斑马”,等待着夏日的结束。


与天气博弈


植物园里的物种尚能得到悉心呵护,城市街头的绿化带植物却没有如此幸运,它们太过寻常,不够珍稀,只能直面艳阳。


甚至从一开始,它们就是从众多植物里挑选出来的“生存强者”——耐旱、耐寒、抗逆性强。上海街头常见的行道树香樟和二球悬铃木,以及灌木花卉丛里的紫娇花、紫薇、夏鹃等,即便在酷热天气也能维持正常的生存表现。只有遇到极端情况,才会发生嫩枝尖端萎蔫、枯死,生长放缓的现象。


在一些条件较好的地区,市政会通过各种措施给植物“降温”。8月24日,杭州迎来今年首次40℃高温天,有市民发现,路旁的大树身上多了“绿肚兜”——过去,靠人工或洒水车浇灌,水还没渗到树根就蒸发了。如今在靠近树根处绑上装满水的编织袋,在底部扎上小口,让水慢慢渗透,一整天都能滴灌补水。


不过,这种“特殊照顾”所耗费的人力、物力成本巨大,只能针对一些重点区域的重点景观树,“大部分行道树还是只能靠天。”郗旺说。


在上海奉贤的乐隐谷农场,李林甫和他管理的60多亩田地,同样正在和难以预测的天气博弈。


就在前两天,李林甫因为连续高温作业中暑倒下了。平日里,他和农场工人每天在地里工作,从清晨五点干到上午十点。但最近一两周,高温难耐,有时干到九点半,甚至九点就得收工,要等到下午四点后再继续。


人难熬,田里的蔬果也不好受。5、6月种下的辣椒,正逢收获,因为缺水长得皱皱巴巴,产量锐减。地里的黄瓜、丝瓜早早开出了黄色小花,却迟迟没有结果。气温超过35℃,花粉就会失去活力,花器发育不完全,授粉变得困难。


来自湖南安化的李林甫,与土地打交道已有16年。就他的体感而言,今年的热浪没有去年那么猛,问题在持续不下雨,“已经20多天没见雨水,特别干旱”。所幸农场装有喷灌设施,上海周边河网密布,水源充足。但每多浇一次水,成本就涨一截——电费,水管、水泵的维护费……算下来,每月要多花一两万。


8月旱季,农场里正持续喷水降温。(图/受访者供图)


正因为有了去年应对极端高温的经验,今年夏季,李林甫转而多种像空心菜、红薯叶、木耳菜这类耐热又抗虫的蔬菜。


但他也清楚,单凭经验行事已不再稳妥。气候异常,作物生长的节律也随之改变。按照往年惯例,李林甫在清明前后种下西瓜,结果一无所获。反倒是临近出梅时补种的那些长出了不错的果实。


不同产区西瓜的上市时间接连撞车,价格大跳水。好在乐隐谷推行多样化种植,每季都有三四十种蔬菜瓜果,风险均摊,而更多大规模单一种植的农户,在这场与天气的博弈中,只能愿“赌”服输。


人和植物,都是受害者”


无论在农田、植物园、城市绿地还是自然森林,生物多样性的重要程度无须多言。而尽管越来越多农户意识到多样化种植有助于提升韧性,以应对气候变化,但现实是,每多引入一种作物,都意味着更复杂的管理和更高的人力投入。


乐隐谷一块25平米的小菜地,种植着韭苔、毛豆等多种蔬菜。(图/受访者供图)


城市绿化也是如此。重庆大学环境与生态学院杨永川教授调研的36座中国城市中,绿化高度集中于月季、圆柏、玉兰、银杏等20个物种,其中垂柳更是36城“全勤”;而在长江流域的11座城市中,有5座选择樟树作为市树。不够因地制宜的绿化与自然脉络无关,大概率只是“绿色的荒漠”。


如今,极端高温为这份单调叠加新的压力。回到刘慧团队的研究,既然已经知道像鸡爪槭这样“脆弱”的树种难以承受炙烤,那么未来让它从绿化中离场,似乎就是最为经济理性的选择。


高温甚至逼得人试图“赶走”一些树,某市的问政平台上,有市民反映:近几年路边新栽种的大多是银杏树,夏季高温,银杏树生长速度慢,也不遮凉,建议换栽其他树种。


而在野外,更加静默、漫长的自然选择正在发生,2022年发表于《自然-通讯》的一篇研究指出,相较于工业化前水平,全球平均温度升高2℃和4℃,将分别导致全球森林的死亡率提高22%和140%。森林自有演替的节奏:耐热的活下来,怕热的被淘汰。


另一些变化则来得凶猛而剧烈。2016年,塔斯马尼亚岛上被列入《世界遗产名录》的铅笔松和假山毛榉林,在一场大火中化为焦炭;2020年的一场加州大火,摧毁了7500-10600棵成熟巨型红杉树,占到全球总量的10%-14%。


作为辰山植物园的科普工作者,郗旺常常在讲解时提到保护植物多样性的意义。他明显感觉到,这几年大家对植物的兴趣有所提升,只是这种兴趣,依然是从“我”的角度出发的——我怎么才能把植物养好、我在哪能看到更多美丽的植物、我能从植物中学到些什么、哪些植物是能为我所用的。


的确,我们又为何要关心一片叶子的早落、一块树皮的剥落,乃至一棵树、一片森林的消失呢?


郗旺的答案有些悲观:高度规则化的城市空间里,人和植物的关系,远不如农耕时代那样紧密。人们越来越远离自然,几乎是一种必然。但从人类历史的尺度上来看,气候不确定性导致的植物多样性受损,往往难以逆转。最终,人和植物,都将是受害者。


8月的最后一天,上海终于等来了一场暴雨。那些侥幸熬过今夏的植物,或许能暂时松一口气。但考验还远远没有结束,很难说哪种极端天气对植物来说更为致命,高温干旱以外,还有暴雨、台风、冰雹、下一个更炎热的夏天,以及愈发不确定的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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