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简单心理 (ID:jdxl2000),作者:简单心理
今年大热的韩剧《未知的首尔》里,有一句台词让很多人心头一震:
「当我以别人的身份活着,我才意识到,我最大的天敌是我自己。」
不论是成绩优异的好学生,进入顶尖律所的律师,还有在家乡打零工的失意青年,剧中几乎每个人都在怀疑自己、否定自己。看似走在人生正轨,却常常想——「我是不是哪里做错了?」
其实,很多人生活里也会有类似的瞬间:「我好像不太行」、「我到底该怎么活?」......
挂在嘴边的自嘲,时不时涌上的不配得感,潜藏很深的自我否定。我们习惯把这种感受当作「自我攻击」,甚至觉得「是不是我太不自爱」。
许多人以为,这是缺乏自爱或过度的自我攻击。但读到斋藤环《自恋自伤的精神分析》时,我才意识到——这种持续的自责,可能并非「因为不爱自己」,而恰恰是另一种「自伤式自恋」。
斋藤环提出,自责的根源往往在于,「想要珍重自己」。那些不断批评自己的人,常常并非不在意自己,而是过度在意,特别希望能够「成为理想中的我」。
在《未知的首尔》中,剧中双胞胎柳未来与柳未知,以及男主李昊洙的故事,正是这种心理的三个切面。他们的故事也折射出了共同的东亚孩子成长背景:习惯在否定中自我苛责,无法依着自己真正的性情尽兴地活。
01、三种「自恋自伤」
人物画像:
1.预防「定向者」:恐惧驱动下的努力
剧集的设定是「双生花」,不落俗套的是,这对双胞胎设定上演了一场「人生互换实验」:你活成我,我活成你,我们看看到底是谁更幸福,谁更崩溃。妹妹发现姐姐的奔溃,替她做「社畜」,而姐姐则回到家乡过「妹妹」看似轻松,实则不易的零工生活。
姐姐柳未来看起来是教科书般的「别人家孩子」:从小体弱多病,却凭借优异成绩一路考上大学、生活在首尔、进入稳定的国企工作。外界眼中,她的人生几乎没有偏差,顺滑得像是按部就班的成功范本。
但走近她的内心,就会发现她的「完美」背后是长期习得的自我压抑。未来从小体弱多病,她坚信自己唯一的优势就是——「能忍」。打针吃药要忍,学习竞争要忍,甚至连面对职场霸凌,她也强撑着继续上班。
她的身份认同几乎都建立在「忍耐力」之上。
心理学视角来看,这种以自我压抑换取认可的模式,往往会让人陷入《自恋自伤的精神分析》所说的「认同成瘾」——不断用外界的认可证明自己的价值,同时在深处累积着难以言说的疲惫与自厌。
于是,当她精神濒临崩溃时,甚至会盘算「从三楼跳下去」:摔得够严重可以不用上班,但又不会死。她不是不怕痛,而是太懂事了——这种懂事,恰恰成了她「内耗」的根源。
工作能力和学历都十分优秀,她却不敢辞职,因为她害怕找不到更好的工作,外婆的医药费无人支付。这是我们东亚小孩都熟悉一种心态:害怕掉下来,往往大过渴望爬上去。
北京师范大学心理学教授王芳曾将这种人群称为「预防定向者」——他们的动力来自于避免失败的焦虑,而非追求成功的喜悦。
这种心态在好学生身上格外常见,代价显而易见:恐惧驱动下的努力,缺少真正的内在动机。未来一直以来迎合社会期待,表面上稳妥成功,内心却长期被焦虑和自我怀疑拉扯,担忧「我随时可能一无所有」。
2.「我就像是一团垃圾」
与姐姐未来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妹妹柳未知:她是另一种典型的自伤自恋。
她成绩平平,但体格健壮,高中时期凭借跑步天赋成为学校的明星体育生。对未知来说,运动天赋几乎是她唯一的价值来源——只有在领奖台上,她才感到自己被看见、被认可。
在被老师发现运动天赋前,她在学校里是「年级第一的妹妹」;在家庭,她是哪怕倒挂着、甚至摔倒在地上,都没有得到妈妈关注的女儿。
未知最大的痛苦,是从未被期待「成功」。
剧集中她常常在心里默念「门关上了」,她最擅长是听到别人内心的门向她关闭的时刻,这是活泼开朗的表象下长久遮掩着的伤痛。
斋藤环在《自恋自伤的精神分析》中提出,长期未被满足的情感期待容易形成自恋性创伤(narcissistic wound):渴望被喜欢、被看见、被认同的需求若落空,就可能演变为深层的自我惩罚机制。柳未知从小感受到父母的关注更多倾向姐姐,她的内心缺口在青春期愈发明显。
因此当她在关键比赛中失误摔倒,告别了令她闪光的跑道后,她的人生急转直下。她唯一的优点被彻底否定,她不仅失去了向好的动力,也开始怀疑自己存在的意义,自我认同开始崩塌。
「我只是未来的附属品,当初只生未来就好了」
「我就像是一团垃圾」
这是典型的自伤式自恋,当现实持续「无法达标」,那份创伤变成一种「自我惩罚机制」:与其被别人否定,不如自己先否定自己;与其被抛弃,不如先在心里抛弃自己。
未知从此消沉,三年没有踏出房间。她在屋子里痛苦,质问妈妈为什么要带自己来这个世界。
他们之所以反复自责,只是因为「我本该非常重要,非常有价值,所以我才会自责。」
3.他在反复验证「我不配」
李昊洙的自卑,来自于童年的一次车祸。他失去了父亲,留下残疾,也一直怀疑自己是后妈的「累赘」。
即便长大后,他读唇语练得炉火纯青,腿部康复训练到几乎健康,进了顶尖律所,成为别人眼中的「逆袭典范」。但他始终觉得自己「不配」。
这是一种典型的高功能、低自尊:表面成功,内心脆弱。外界的肯定与自我感受严重脱节,常常自我怀疑,他都无法相信。
低自尊还会让他选择性接收负面反馈,抗拒被救助。当他与初恋未知重逢,再次坠入爱河却突发耳聋,他宁愿分手也要拒绝接受爱人的帮助。对他来说,那不是爱,而是「健全人对残疾人的怜悯」。
罗杰斯的「自我概念一致性」理论能够解释这种行为:对于低自尊者来说,在「让自己感觉良好」和「维系自我感受一致性」之间,他们往往选择后者。因为「感觉糟糕」已成为他们的日常,他们不断寻找与自我感受一致的证据,反复验证「我不配」。
在律师前辈问:「在这个世界上,你最讨厌谁?」
「我自己」——昊洙平静地回答。
这句台词,可能也是许多观众的心声。有时,自我伤害本身成了完成自我确认的手段。
而这些自我否定的话,并不像「我想死」或「想消失」这类是在表达求救情绪,而是一场持续不断的自我伤害。他们不断把否定性的话语投掷到自己身上,以此勉强维持情绪的平衡,让自己不至于倒下。
而之所以强调「我知道自己毫无价值,关于这件事,我比谁都有自信」,是因为不希望连这份自信也被他人否定。
02、自伤背后的认同成瘾
这部剧让观众的共鸣感之所以强烈,是因为角色的痛苦并不只是个人心理问题,更是一种社会结构文化的产物。
▨从对存在的不安,转为「认同」的不安
获得世俗意义上的成功不意味着一个人认为自己值得被爱。很多外表光鲜、事业顺利、收入稳定的人,也会在心里反复说——「我讨厌我自己」。
这是因为现代社会的「认同成瘾」(addiction to recognition):过度依赖外界肯定来维持自我,当这种肯定缺失或被剥夺,就转化为更深层的自我否定。
斋藤环在书中提出:之前心理学是寻找真我的时代,年轻人的不安主要是源自「我究竟是谁」,是关于自身存在的不安,现在会变成对于「认同」的不安。这种变化意味着人们内心期待的自我形象从「真正的自我」转变成了「被他人认同的自我」。
如果选择一个关键词来理解现代性焦虑,很可能是「认同」,希望他人认同的欲望常常覆盖了我们全部的生活。
▨新自由主义的隐形伤害
这种「认同成瘾」与新自由主义的制度逻辑结合得很紧密。
斋藤环指出,导致这些青年痛苦的元凶是整个新自由主义的制度结构,这种结构提出了压迫人的行为规范:「责任在你自己,你痛苦是因为你自己不行。」
面对认同体系的压迫感,韩国社会学者吴赞镐观察到韩国年轻人开始不断强化“格差”。为了在不健康的社会结构中站稳脚跟,他们必须捍卫自己获得的每一份证书、每一段学历或者履历的合法性,否则自己的努力就全部失去意义。为此,困在标准化评价体系里的大学生,亲自贯彻着最严苛的学历歧视。
剧中的柳未知,没有修够学历,混在乡下打零工,妈妈为了「面子」,在同事面前不提未知,也假装不是她的女儿。她就像斋藤环书中的「茧居」族,主动内化了「污名」而形成了「自我成见」,最后和外界一起对自己进行恶毒的攻击。
▨自伤作为一种生存型策略
在这种文化与制度双重挤压下,自伤有时成为一种生存型策略,而非单纯的心理病理。
斋藤环表示,自伤的瞬间会分泌一种被称作内啡肽的脑内麻醉剂,确实有释放焦虑、缓解不安和疏通紧张情绪的效果。
但带来快感的同时也会加固桎梏,走向一种恶性循环:自伤者原本下意识地希望得到援助,却又在与他人争夺对自我话语权的过程中,难以领会他人好意,反复自我批判。
周围人的态度从关心转向冷漠,自伤者也由此越来越孤立。
复杂的社会环境也导致当代青年的心态正处于「从对抗社会到疏远社会」,无论是欠缺社交沟通能力,还是家里蹲,年轻人非社会化倾向在当代迅速增强。
03、如何重建「健康自恋」
我们还有机会在长大后重建健康的自恋吗?剧中的答案是,可以。
在编剧温柔的笔下,最先出现的救赎是外婆无条件的关爱。
在未来与未知交换身份逃回老家后,外婆一眼就认出了未来,她知道未来一定是忍耐到了极限,没办法了才会回家。
当未知自厌抑郁到极点,骂自己是「一团垃圾」时,也是外婆温柔地告诉她:一头鹿只是为了躲避狮子而奔跑,它也是在用自己的方式挣扎求生,不是一团垃圾。
「不管看起来多可悲多狼狈,你为了生存所做的一切,都是勇敢的。」
在外婆的爱中,两姐妹终于发现了它们自己之前对待自己有多残忍。
而「双生花」的设定,也巧妙戳破了「成为别人就会更幸福」的幻觉。
妹妹未知替姐姐在首尔打工,发现了姐姐承受着职场霸凌和性骚扰,而看到领导的第一时间,因为那张与父亲相似的脸,她完全理解了姐姐的无助,哭着告诉姐姐:「就算世界上没有人理解你,我也知道那是因为爸爸。」
来自未知不需解释的支持,令未来不再自我怀疑。她能看着加害者的眼睛说出,「我什么都没做错」。
姐妹之间不由分说的支持,外婆无条件的接纳,都是给对方成为完整自我的认可。
很长一段时间里,在大众视野里,「自恋」似乎都是一个有些负面色彩的词汇。但大多数时候后,我们的自恋都是复杂的,更接近衡量你「自觉独特的程度」。
斋藤环写道:「人的自恋发展的最理想条件,是自体能在青春期和成人期里得到持续性的支持。这种支持指的不是在任何事上都赞同,更重要的是有人整体地接受了你的存在,有时表扬你,有时批评你。」
心理学界曾经通过长年、大规模的研究得出一个结论:如果把人的自恋程度看成一条从白到黑的色带,普通人的自恋大多处于中间地带,可能在某些方面过于自信,某些方面自信严重不足,将这些复杂的维度叠加分析,才是我们真正的自恋水准。
即便是大多数人认为自己在某些方面「优于常人」,也是我们去正常社交、熬过低谷期的心理基石。
正如《未知的首尔》编剧李江说,许多人包括她自己在内,常常用「自我厌恶」般的话语和想法来鞭策自己,她希望透过这部剧,能让观众学会更温柔地对待自己。
剧集的结尾当然有些童话,也许大部分人在剧外都很难遇到「无条件的爱」,但生活中,我们也可以尝试用温柔的自我对话来取代内心的批判声。
下一次,也请你在心里忍不住想嘲笑自己「我好差啊」时,尝试有意识地深呼吸,和心里的自己说——「我其实已经很努力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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