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上社交往往会失败,主要有以下原因。首先,心态失衡是常见问题,一些人在与比自己地位高的人交往时,会过度紧张或渴望得到对方认可,这种急切的心态反而让对方感到不适,影响交往氛围。其次,缺乏真正的价值提供,只是单纯地靠近,而没有能给予对方实质性的帮助或共同的利益,无法建立起稳固的关系。再者,自身能力和素养不足,在与高层次的人交流时,容易暴露自己的短板,导致对方失去兴趣。最后,不懂得尊重和理解,忽视对方的感受和需求,以自我为中心,这样的交往必然难以长久,最终导致向上社交的失败。
在第58次刷完《人民的名义》的拉片解读后,你终于下定了向上社交的决心。你从通讯录里找到了那个喜欢在朋友圈晒大佬合照的老乡/同事/同学,苦苦哀求,他终于答应你,有机会带你见见世面。
在某个工作日的下午,当你在Excel和PPT之间来回切换时,他给你发信息:“今天晚上有大人物组局,还有他的一些朋友,我带你一起去,把这些资源都对接给你。”
你内心暗喜:“他还挺靠谱”,也觉得自己终于重要了起来。没时间换更正式的衣服,但你庆幸今天早上出门时穿上了自己最好的皮鞋。在找到饿了么上最便宜的供应商后,你下定了决心,订了两瓶台子。这毕竟是个露脸的机会。
你是第一个到的客人。很快,他们也陆陆续续地到了,你的老乡/同事/同学热情地向各位大人物介绍你:“这是我好哥们/姐妹,X总,现在在大公司工作,很有实力,人也很靠谱,以后在咱们A市也多多关照ta。”
大人物跟你推杯换盏,称呼亲切,让你以后有什么事就找他。你受宠若惊,觉得真的是来值了。散场的时候你喝得有点多了,感觉终于成为了圈中人。
在当今互联网的语境中,没有什么比这样的向上社交故事听起来更有吸引力的了。它像是免费的彩票一般诱人,提供的是风险有限,但收益无限的美丽想象。不管是认为阶层流动性越来越差,还是希望获得信息差,抑或单纯慕强,向上社交几乎都是一款解决问题的万能瑞士军刀。
有人说可靠,有人说不可靠。但单个案例,或者都市传说,都不免容易落入幸存者偏差之中。
那么,有没有人用案例和数据扎实地研究过这件事背后的逻辑?
的确有,她的名字叫阿什利·米尔斯,一位超级斜杠青年:模特/社会学教授。她利用自己身为模特的“职务之便”,对这个问题进行了深入的社会学研究,出版了专著《VIP世界:美貌经济的社会学透视》,对超级富豪在豪华夜店和游艇上举办的超级派对进行了深入的阐述。
那么,在超级派对这场向上社交的奇妙冒险中,到底发生了什么?又有多少怀抱野心的年轻人,取得了他们所预期的成功?(以下1-5主要为书中内容拆解,对客观现实的描述,最后一部分是我的个人看法)
一、这是一场等级森严的游戏
作者在写作这本书之前,在富豪的超级派对内潜伏了一年半,她将这个圈子分为了四种人:
“鲸鱼”:超级富豪;
“女孩”:年轻美丽的模特;
“掮客”:有大量女孩资源并介绍给富豪的中介;
“生菜”:高级别中产阶级,如中等富裕的金融家、律师、医生等。
这看似是无忧无虑地游乐,实则是一场等级森严、目的性极强的仪式。从一开始,每个人的价值就在被不断评估、打量。豪华夜店的门卫这么描述低价值的男人:
他简直就是个傻瓜,衬衫皱巴巴的,头发都没梳过。我当时就想,我他****的干嘛要让这小子进来?他一点儿也不行。他不会给房间增添任何亮点。他什么也不会让房间看起来更好。
女性被分成了三个等级:有顶级身体资本的模特,略有瑕疵(如稍矮、微胖)的准模特/好路人,以及无法达到标准的纯路人。
并不只有女性被分级,根据权势和金钱,男性也被安排在不同位置,以维系这个高度等级化的舞台。
鲸鱼总处在最中心的位置。夜店老板为了巴结他们,有时甚至不会要求他们买单,他们认为鲸鱼会回报他们,比如投资自己的下一家店,或者介绍新的生意。
二流顾客生菜们则没有这么幸运,他们在现场的兴奋氛围中获得了一种“暂时接近大人物”的错觉。他们总是付钱,因为他们也渴望“和那些酷酷的、漂亮的人混在一起”。
级别更低的男顾客,则没有桌位,只能在吧台挤着。更差的人甚至会在门口遭到门童或保镖公开羞辱,被拒绝入内。
鲸鱼对财富的炫耀要有意义,就得有足够多的人见证,这就是地位较低的人能够聚集到他身边的原因。正如乔尔·波多尼的《地位信号:市场竞争的社会学研究》中所说:“地位取决于一个人的相对位置,包括围绕在他身边的人的数量和声望。”
二、为什么每个人都渴望向上社交?
没有人是误打误撞走进来的。对于希望向上社交的人来说,这套等级森严的机制已经帮他们过滤了低价值的人。
无论结果如何,靠近上层社会、向上社交的努力本身就可以带来上瘾般的快感。
对于女孩来说,她们有机会被接纳进入一个不欢迎平庸之辈、只看重美貌的专属世界。被富有而强大的男性注视着,或许会让人感到刺激,尤其是在他们的注视下,女性之间产生了地位差异。她们进入了一个其他人通常无法拥有的专属世界。
要维持这种“被看见”,需要代价。女孩们减脂、整形、训练体态,用滤镜调整社交媒体上的形象,用珠光遮瑕藏住疲惫。她们的身体资本往往远高于自己的经济地位和收入。
她们并不全然天真:大多数女孩并不相信自己能通过这些聚会找到改变命运的机会。但她们仍然来,因为在这里,她们暂时从普通生活中脱离。
掮客则往往深信自己属于这里,终将翻身。和鲸鱼的相处,他们的野心也会越来越大:成为富人、成为精英、进入上层,与鲸鱼比肩。
为了维持这种幻梦,他们会故意把对鲸鱼的服务关系当成朋友关系,在派对上经营人脉、交情并促成合作。
书中提到的掮客德雷(Dre)是个典型例子。他意识到自己在资源与信任上并不平等,就不断升级穿着、购买高价西装,希望变得跟鲸鱼一样。他总是跟作者高调地谈论自己的多个创业项目,从音乐、影视到科技与物流,但这些项目没有一个有下文。
他需要这些想象来证明自己接近成功,即使他始终被排除在精英圈层之外。
为什么会这样?
三、房间里谁说了算?
在夜生活的顶层俱乐部里,房间里的人看似都拥有权力,但这些权力并不对等。女孩的美貌,让她们有进入房间的权力,但她们仍然没有与鲸鱼平起平坐的权力。
在这场游戏里,美貌需要鲸鱼的购买。与劳动力一样,美貌的拥有者和使用者是分离的。美貌的使用者在利用它实现自己的目标:结识CEO、与亿万富翁共进晚餐、换取私人俱乐部的入场资格或早期项目的投资机会。
对鲸鱼来说,美貌有两层含义:她们是点缀,让鲸鱼看起来更出色;她们也是鲸鱼荣誉的象征、身份的象征,能吸引其他人的注意。
所以作者看到的场景就是:鲸鱼对和女孩聊天几乎毫无兴趣。一位鲸鱼将女孩们形容为“家具女郎”,因为“她们会在那里让我们看起来不错,就像布置房子一样。” 他们只是认为,满屋子的男人不如满屋子的女人舒服。
对于鲸鱼来说,大量的女孩在身边,能够证明他们有很高的社会地位,能够让他们炫耀其拥有的过剩的美貌。如此多女孩的美貌展示,如同展示摇晃喷洒的空香槟酒瓶:它们都是权力和财富的象征。
所以,在这种权力关系下,一旦进入游戏,女孩们就处于一种“默认同意”的状态——她们的身体与时间都被控制;若想离开,必须获得许可,如果擅自离开,将无法再次得到邀请。这是一种明显的支配与被支配的关系,她们很难与鲸鱼平等对话。
在派对上,女孩们要喝酒、调情,接受鲸鱼的要求,否则就被视为不合格。一次,一个鲸鱼把自己的水晶香槟酒瓶举到附近女孩的面前,让她们喝。但有一个女孩,扭过头去拒绝了酒瓶。他立刻抓住她的下巴,把她的脸拉到水晶香槟酒瓶前。她皱起了眉头,但他握住她的脸,把酒瓶塞进她的嘴里。
所以,尽管这场游戏让女孩有与鲸鱼接触、向上社交的机会,但从书里统计出的情况来看,他们的关系往往只限于短期享乐,而不是长期恋爱或商业伙伴。
书里的一位模特兼演员,在派对上也会见一些电影导演,并跟他们保持联系。她知道这对她来说是有益的,但她也无法评估这样的联系究竟能不能帮到自己。从书中访谈的案例来看,这种关系除了短暂的浪漫情愫之外,很少有其他的结果。
四、掮客的自欺欺人
掮客这个职业似乎就是为向上社交而生,这个工作最令人遐想的部分就是与精英阶层的接触。但这个职业并不体面,所以他们也从未打算长期留在这个岗位上。这个角色的最大意义就是充当跳板——通过派对、夜店、姑娘与香槟,结识有钱人、精英人脉,为未来职业铺路。
他们相信,这样的关系网值得一切投入。
许多掮客谈起自己的工作,会频繁提到一个概念:人脉资源,甚至是“社会资本”。虽然他们未必读过布迪厄的书,但他们对社会资本的认知几乎是本能。23岁的掮客布鲁克斯(Brooks)就认为:“我还在做这份工作,是为了人脉。我知道这些关系迟早会帮到我。”
几乎所有掮客都这么想。他们认同社交场是一种筹码,是通往更好生活的敲门砖。但他们忽略了一个关键现实:桌上宾主分明。与富豪同桌,反复讲笑话、营造气氛,也改变不了地位的不对等——派对结束,他们仍旧回到外围。
这种结构性的边缘感甚至会压过他们本人的出身。哪怕掮客出身富裕家庭,在鲸鱼眼中,他仍旧只是一个带美女来炒气氛的人,无法获得真正的合作地位,也不会被视为利益共同体。他们没有筹码,也缺乏能转化的权力。
掮客们往往没有意识到,自己向上社交,建立人脉的方式是在自欺欺人。在一起玩乐,让掮客误以为自己和鲸鱼有了相当深厚的关系。毕竟玩乐多数发生在朋友之间,但掮客和鲸鱼的玩乐具有强烈的目的性,掮客只不过是鲸鱼玩乐时借用的工具。
但这足以让掮客们自我欺骗。这种表面的朋友关系,让双方有了不对等的期望:鲸鱼期望的是乐趣和短期联系,而掮客期望的是阶级跃迁和长期关系。因此,掮客努力把鲸鱼变成朋友,试图抹去交易的痕迹,营造一种“我们很熟”的假象。
五、向上社交的核心仍旧是权力结构
掮客以为问题的根源在于自己身上的职业标签。即使是最擅长以掮客身份建立人脉的人,也不太喜欢这个标签。在遇到一位新富商时,为了不被看轻,掮客会自称为“顾问”。
从说话方式到穿衣风格,从品味选择到价值判断,阶层差异无处不在,这是掮客们难以补上的短板。更何况,社会资本也讲来源。一个人是如何获得关系的,决定了这些关系是否能被承认、能否转化为机会。一个靠递香槟认识你的朋友,和一个在商学院或投行认识你的朋友,地位永远不同。掮客再怎么把鲸鱼们当朋友,也无法掩盖这个事实:他们是作为鲸鱼的服务者出现的。
所以他们知道这个职业意味着边缘,意味着轻浮,也意味着不被真正当回事,意味着没有权力。
因为没有权力,所以无法真正使用这些人脉。掮客和鲸鱼之间的文化距离与阶级落差,使他们始终处在看得见进不去的边缘位置。也许醉酒后会有一些场面话,但醒来后,没有哪个鲸鱼会认真地和掮客做生意,也不会依赖掮客来促成生意。
掮客确实有人脉,也认识鲸鱼。但是鲸鱼喜欢掮客只是为了派对,而不是为了做生意。然而这并不妨碍鲸鱼向掮客兜售加入大人物行列的梦想。毕竟,鲸鱼还需要掮客叫来女孩,组织派对。
掮客最大的错觉就是:以为陪伴能换来信任,以为热闹能换来机会。他们忽视了一个冷酷的事实:资源的集中越来越极端,精英圈层的边界越来越坚固。这不是他们提供女孩资源就能打开的一个大门。
马克斯·韦伯说,“某社会关系可能为参与者提供满足精神或物质利益的机会”的时候,这种关系尤其容易呈现封闭状态。为了保持这种封闭,他们会用各种各样的方式用来排斥其他人的进入。
六、回到我们所处的现实
与兜售“男人是渠道,情感是技能”的情感博主一样,向上社交似乎提供了一条直通成功的捷径,渴望通过精巧的运营突破阶层的限制。然而,正如米尔斯在她的书中所描述的,向上社交并非只关于社交技巧,更是深刻的阶层壁垒、资源的不对等和结构性的排斥。
与西方不同,向上社交对于身处东亚的我们仍然有两个层面的致命吸引:
1、做题家的思维惯性。似乎只有完成了社会布置给我们的题目,考一个比别人更高的分数,人生的意义才算完整。
2、千年来的农业社会传统使得我们极端厌恶不确定性。我们需要通过显得聪明,做得聪明来表现自己的掌控力和能力,减少面对不确定性时的焦虑感。
社交媒体在加剧我们的焦虑。每次刷屏,我们都不可避免地看到他人精心包装出来的理想化自我,完美无瑕的生活、无比成功的事业。虽然这可能是选择性展示,但我们总会不自觉地将自己与他们比较。焦虑、低自尊和负面自我评价悄然滋生。我们开始怀疑自己是否足够好,是否需要用向上社交让自己变得更好。
进入那个房间并不一定能获得改变人生的机会。但无论如何,当你受邀时,你已经具备了价值,但这种价值可能跟你预想的不一样。你可能只是作为一个景观或观众出现的,并不一定具备和其他人平起平坐的权利,来参与想象中的资源共享。
这就是为什么,社交的功夫在社交外。社交就是交换。如果你没有被需要的资源、能力或话语权,再高明的寒暄、再巧妙的破冰,最后都只是自我感动而已。
不过,即便你没能被邀请进入房间,也不用灰心。因为并不是只有被权力看见的人,才算有价值。你有权塑造你自己,而不是被他人塑造自己的期望。当你明白这点,或许就能从失败感里脱身出来。
向上社交本身就是难以掌控的游戏,你更需要把注意力放回自己真正能掌握的领域里。你的人脉当然有价值,但这并不能完全定义你。别人看待你的方式,与你看待别人的方式并没有不同:ta到底有着什么样的权力?而这,并不是向上社交能够解决的问题。
关于我:17岁之前是小镇做题家,在著名的中国人民币大学学了跟人民币最相关的专业,在国企和互联网做了跟专业距离最远的工作。爱读书、爱电影、爱音乐、爱写作,致力于用多学科的角度解析现实,寻求当下复杂问题的答案。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九索,作者:社会小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