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面对一台死去的 iPhone 时,告别它可以是一个充满仪式感的过程。首先,轻轻擦拭机身,仿佛在与它做最后的告别。然后,将它放在一个安静的角落,回忆起曾经与它相伴的点点滴滴,那些照片、消息和回忆都深深烙印在其中。可以选择将重要的数据备份,就像是把珍贵的记忆妥善保存。最后,或许可以为它写下一段简短的文字,表达对它的感激和不舍,然后怀着淡淡的哀愁,将它妥善处理,让它在另一个世界继续安息,带着我们的情感继续前行。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刺猬公社 (ID:ciweigongshe),作者:刺猬公社编辑部
7月16日,我永远失去了我的iPhone 15。
上周,老同学来北京出差,我得以在他市中心1000元一晚的酒店蹭住。第二天清早,净赚500块的我心血来潮想骑个共享单车去国贸上班,而就在王府井大街上,它从我的口袋内无声脱出,直到几百米后到了金鱼胡同我才发现这一事实。
但为时已晚。
我沿原路返回寻找,直到回到酒店也未发现其踪影,只能无奈报警。1小时后,我在派出所的监控里看到了它掉在人行横道上,并在几秒钟后被小汽车压得粉碎性报废,再被环卫工人扫走的全程。
死亡来得很突然,让我没有半点时间准备。在懵懵懂懂中,民警叫了辆滴滴把我送回公司,并给了一张写着他电话号码的小纸条,到了公司,同事通过纸条加了张警官的微信,并代我支付了21.80元的车费。
但还有工作要处理,我不能没有手机。于是,我前脚刚落,后脚又拿着财务从保险柜里取出的现金去最近的联通营业厅补电话卡,并让同事花700块钱帮我闪购了一台国产安卓机,其中手机价格699,1块钱是她的代购费,她是办公室唯一的千元机爱好者。40分钟后,它和补完卡的我一起出现在了办公室里。
我还钱
就这样,不到半个工作日的时间,我重新拥有了智能手机这一外置器官,并恢复了出行、支付、交流等社会功能,不再是个失能的残疾人。
信息时代的告别和相遇是如此匆忙,还没来得及悼念老朋友,偶尔卡顿的新欢便占据了这个位置,并让我每天投入六七个小时的时间在它身上。人非草木,孰能无情。我开始想念我的iPhone 15,和手机壳背面女友长得很像郑秀文的拍立得照片,以及那张还没开奖的大乐透彩票。
那台iPhone 15就是去年女朋友送给我的。当时我在昆明生活,兜里没几个钱,还用着2019年的iPhone XS Max,那台512G的手机,钢化膜边缘已经被我磕得不成样子,充电口清了两次灰依然不太好使,电池寿命低到我可以做怪兽和美团充电宝的股东,曾经透明的手机壳被盘出了黄色包浆。即使这样,我还是很爱它,直到女友把七夕礼物摆在我面前。
众所周知,手机的一生并不会随意终结,它可以通过数据传输借尸还魂。当信息同步完成后,我的iPhone 15拥有了iPhone X、iPhone 7、iPhone 4、乃至HTC G11这一系列我曾使用过的智能机的光荣生命传统。当我打开新手机,上滑相册,甚至能看到和高中同学在学校走廊的合照,而我现在已经30岁了。
但这次不同。比较注重个人信息保护的我从未使用过iCloud服务,每次灵魂移植都在本地完成,而现在iPhone 15死无全尸,连被丢在哪个垃圾箱都不知道。再加上数不清的从未清理过的聊天记录、视频和照片,我的固态记忆就这样全部掉进了黑洞,未来还能回忆起什么,只能靠大脑的发挥了。
在昆明植物园捡的橡果,在长春净月潭冬天收集到的袋装针叶林,青甘环线和贵州的自驾,在云南的家里我和女友一起烹饪的酸木瓜火腿鸡、炒鸡油菌、傣味牛肉和炖排骨……这是属于这台手机的独家记忆。
或许在两个月后,我会拥有一台iPhone 17,再把之前的数据都传到那台新手机上——尽管此时此刻我甚至都没有一根好用的lightning数据线能把那架古老残破的iPhone X躯壳充上电,但我大概率会让它再秽土重生一次。
不换膜是因为没贴膜的时候屏幕就碎了
然而,这涉及到一个意识连续性的微妙问题。就像科幻作品中一次超时空传送故障会导致出现两个分身一样,如果我将未来的iPhone 17视为正统的记忆继承者,那么iPhone 15便会成为一个被擦除的意识分岔——在这条世界线上,我的下一台手机本该是iPhone 19或20的,而iPhone 15会像计划中那样再陪我度过四五年时间。它对我人生经历的记录和传承,不该因为一个浅浅的裤兜和我的个人失误而被抹掉。
我决定去悼念它。当天晚上,我用经常误触的、价值699元的新手机为它写下了这样的悼词:
今日女友送我的iPhone 15在我于王府井大街骑车时不慎掉落,经东华门派出所民警协助,最终很遗憾地发现它已阵亡于斑马线上,且遗体无法寻回,现特此悼念:
感谢你在全国各地和我们的家里记录下的无数美好瞬间,那些照片和视频我在飞行模式时会时常翻阅,谢谢你制作并保存这些令人感动并珍藏的人生切片。
感谢你提供准确的行车导航,为我指引方向。感谢你播放的车载音乐和居家音乐,投屏的直播和电影,那种氛围让我愉悦而轻松。
感谢你让我和世界流畅地交流,便捷地在墙上架起梯子,并保护我的信息安全。此外,也让我和千里之外的家人,朋友与小狗如聚一地。
感谢你为我支付的所有房租,生活费,路费,烟酒糖茶等杂费。虽然那些大部分是我自己挣的钱,但你一直是管家,谢谢你。
May you rest in peace.愿你的电子元件和数据都能平静地回归宇宙,愿组成你的原子都能顺利地找到它们的下一站归宿。Amen.
——你忠诚的朋友敬上
朋友圈还有些它记录的瞬间。袋装针叶林
昆明的露天游泳池
菌子市场
青海油菜花田上的彩虹
我是一个念旧的人,对电子产品亦是如此。此时此刻我使用的电脑是2020年的Macbook Pro,它键盘右半边的shift、enter和backspace等键,曾因被我泼上可乐而变得粘滞无比,而我从我的上一台电脑——2014年的Macbook Air上,卸下了若干个未被糖分污染的橡胶配件和键帽,两个生命自此合二为一,并在它们共同敲打下的上百万字中延续。
当我每天把除了睡觉外的十几个小时都花在电子产品上时,对它们产生感情,对我来说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
曾经在海南旅居的一年时间里,PS5是我最好的朋友,每天睁开眼,握着手柄就像握着老伴儿的手那样亲切,我们熟悉到可以靠一套无氪阵容,顶着住在乡村的延迟打到FIFA周赛12胜。它是一台托朋友提前购买的国行主机,但拥有一颗来自大洋彼岸纽约的灵魂——在其他朋友陆续购入PS5后,我将它的二手灵魂通过USB也拷贝给了别人,让更完整的游戏体验像病毒般扩散——我想这是专属于电子生命的浪漫。
还有那台不小心严重泡水的Switch,维修费已经可以买一台差不多的二手机器,但鉴于我们在《马里奥赛车》赛道上驰骋和《三角战略》里殚精竭虑的旧情,它被我完好地带回了北京,并沉睡在电视柜抽屉里,等待着我再次打开它的那一天。
拿出来合个影
当然,还要special thanks to my投影仪。极米H5在刚推出时价格不菲,但当我从昆明同德广场费劲地把它拎回家时(是的,电子朋友我从来不网购),它迅速成了每日陪伴我时间最久的伙伴,并成功让女友爱上了“窝沙发上看电视”这一典型东北娱乐项目。两年的时间内,它陪我们看了上百部电影、几十部剧和综艺,并播放着炉石直播的背景音与我度过每个不眠之夜。
回北京工作后,由于客厅的电视墙被一台小米电视占据,我的投影仪自此完成了陪伴我失业时光的历史使命——在一个雨天,我打车把它从管庄送到了酒仙桥一对情侣朋友的家里,以一个低廉的价格将它转让给了更需要它的人。临走前,我叮嘱我的投影仪好好表现别让人家失望,也恳请那对情侣照顾好它,未来不需要的话我愿意再把它带回家。
投影仪在昆明的家里
清华大学学者汪民安曾经写过一本《论家用电器》的文化理论书,里面讨论了洗衣机、冰箱、收音机、电视机等电器是如何作用于人们的当代生活的。对于我的电子产品们,我并没有太多理论化的视角,而是单纯地出于它们曾陪伴我度过一段或平凡或特殊的时光,而发自心底地感谢它们。
说回这台死去的iPhone15吧,它是我30年人生中第一件完全灭亡的电子产品。在朋友圈发布那段“悼词”后,我才知道很多朋友早就坏过或是丢过手机了,我已经是比较晚的那一个。只是我仍然会禁不住回想:要是我不在红绿灯前看导航呢?我为什么不早把手机放在衬衫胸口的袋子呢?我要是不去蹭那晚酒店就好了!
我甚至会想到,从昆明飞回北京入职的那一天,这台从来没有出过任何故障、没有丝毫卡顿的iPhone,竟然在落地首都机场时连续死机了两次。也许,这是它对于离开彩云之南的无声抗议,也许在王府井大街上“自杀”,也有一定程度出于它自己的意志。
昆明回京的航班,太阳开始被雾笼罩
不知为什么,用了这么多年iPhone,我一直没有开寻找功能。我的女友是一个会把电脑、手机、airpods、新买的衣服都落在各种各样地方的人,她在家经常用客厅的电脑寻找在被窝里的手机,我很多时候不得不帮她一起找,有时也会嘲笑她。
在我看来,电子产品似乎是一个我带出去就保证能带回来的东西,我们之间有一个堪称永恒的契约关系——就像初中拿到我人生中第一部手机,滑盖的三星J708的那天,我真的觉得我可以用它一辈子。而两年后我在浴缸里和同学发短信导致它#号键坏掉的那天,我也是真的感觉天塌了。
身边和我年纪相仿的人,可能对电子产品有更多微妙的羁绊。有个好朋友在过去几年里连续丢了三个B&O音箱(他喜欢带到外面放歌),他每次都要买回颜色款式一模一样的同一个,连音箱名字都没变过。我说你这样不是分不清谁是谁了吗,他说不是的,这样他会感觉他从来都没有丢过音箱。
在补完手机卡回公司的地铁里,攥着用现金买的地铁卡的我,看到所有人都在盯着他们的屏幕:界面有抖音、王者荣耀、小说、开心消消乐、小红书、金铲铲、微信聊天……当智能手机客观上承载了当代人的海量时间时,无论说它是人的延伸也罢,器官也罢,朋友也罢,它都已经牢不可分地嵌入了我们的生命里。
就像脑、肠、胃、肝、肾、肺那样,外置器官的健康与否、存活与否,自然也会影响一个人的生活质量,这个时代的手机可能并不适合再以媒介理论分析,而更应当以身体哲学去看待。
一个在乎身体健康的人,应该像控酒控烟那样控制自己的信息流,像用划船机练肌肉群那样锻炼自己在手机上阅读长内容的能力,像拒绝大脑被植入芯片那样拒绝莫名其妙的推荐,像眼睛调节瞳孔焦距那样,去真正搜索点看到点什么东西。别戒手机了,手机从来都忠诚于我们,是我们在虐待自己的手机。
Anyway,这就是那台死去的iPhone 15教会我的事情,写下这篇文章,正是我向它告别的方式。
我衷心希望,人类天堂和电子天堂会是同一个,到时候我会和我的电子产品全家桶们在那里愉快地重逢,寒暄,共度一个美妙的居家来世。直到后面那团缠成乱麻的有线耳机和一本带着泡面味儿的阅读器幽幽地说:就是你小子把我们给忘了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