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慢升糖”食品被一些人宣传为能狂吸父母退休金,但其是否为智商税存在争议。从科学角度看,“慢升糖”概念有一定合理性,某些特定成分的食品确实能相对缓慢地提升血糖,对血糖控制有一定帮助,尤其适合糖尿病患者等特定人群。但市场上也存在一些商家夸大其功效、借机敛财的情况。如果只是普通食品,却被过度炒作成能神奇地吸收大量退休金的产品,那无疑是在欺骗消费者,骗取他们的钱财,这种情况下就可视为智商税。总之,要理性看待“慢升糖”食品,避免被不良商家误导。
视频那头,我妈正在给我展示她的低GI(慢升糖)食品:
“这是我买的低GI的沙琪玛,无糖山药沙琪玛;这个是低GI的面包,我每次吃半个,前两天偷偷背着你爸,还往里面夹了个炸鸡翅,喔唷,好吃极了!还有这个,是低GI的面条…”
确诊二型糖尿病20年,老妈在吃上一直属于“不需要子女操心”型,毕竟外婆就是糖尿病并发症去世,她小心翼翼,希望自己可以不重蹈覆辙。早年我简单科普过糖尿病成因后,她就自动戒断了“精致碳水”。其实当年就有“GI值”(升糖指数)这个概念,但为了方便老妈理解,我统统替换成“粗粮”。时过境迁,她如今一边跟我聊食物GI值,一边说要吃“面包”“沙琪玛”,这种戒了十多年的点心,我心不由咯噔一下,担心她被某种食品商业骗局洗脑了。
●老妈买的各种低GI食品
“… 你王阿姨女儿推荐的,他们家在某马买了低GI面条,吃完后测的血糖,基本没有太大波动。我吃完后发现,血糖真没怎么升,就买了这些其他的。沙琪玛是给你爸吃的,你爸难得觉得好吃…”
“不要瞎信这些噱头。” 我忍不住打断老妈。“现在商家,骗的就是你们这群有闲有钱,拿退休金的老年人。到头来说不准血糖没控制好,吃出毛病来,医保都不够报销的。”
其实听到某马两个字我就开始警惕了。现在商家可都太会搞花活,从把净菜改名“哈佛蔬菜汤”,到洗干净芹菜羽衣甘蓝定位“纤体榨榨杯”,它们创造的“中产消费观”,把我身边的姐妹忽悠得一套一套。
—— 敢情最近中产没什么消费力,开始找老年群体下手了?
老妈热情瞬间被我浇灭。她慌忙解释自己的确是测过血糖,没有太上涨,不是乱买,带着几分委屈挂了电话。放下手机我就开始后悔,对自己的冲动愧疚万分。为了看看这些“低GI”食物是不是针对老年人的新型“骗局”,拿起钥匙,我决定去超市亲自看看。
低GI标签,已经无所不在了
过去我一直以为,食物GI值这种概念,是个小众和高深的词,大部分人并不会特别留意。但父母的一番电话后,再去逛超市,才发现这个标签已经无处不在了!
牛奶冰柜里,比“三重膜滤创新技术”广告语放在更抢眼位置的,是“低GI”的字样;杂粮货架山,面粉包装上除了“低升糖、高蛋白、高膳食纤维”,也赫然印有“低 GI”的标签;冷冻柜里,有“升糖慢,敢吃饱”低GI的包子;零食货架上,还有“GI≤55,不添加一滴水”的低GI沙琪玛。
这些产品包装,甚至大多还会有一个类似国际食品认证的标志,但设计细节各有特色,有的是绿色,有的则统一成包装颜色,且不同标志,具体内容并不一样——有的标注“食品真实品质认证·低 GI 食品”;有的仅呈现“低 GI 食品认证”字样,并在下方附证书编号;还有的仅保留“低 GI 产品”中文字样与简短英文标识,未添加其他说明性信息。
不仅随处可见“低GI”标识,如果拓展到超市里包装食品的整个片区,你会发现更离谱的情况:几乎每个商品都有某种健康功效!
“益生菌酸奶风车蛋糕”,强调是低糖希腊酸奶,动物双歧杆菌亚种≥40亿CFU/盒;
“益生元无糖饼干”,饼干好不好吃没说,重要是添加了肠道益生菌;
“三蛋白虾片”,标注含有“克鲁维元蛋白”,是一种特别的,源自微生物的可食用蛋白;
“高蛋白手指牛肉干”,特别提醒是原切牛肉,蛋白质高达37.2g/100g;
“三种膳食纤维茉莉花茶”,卖点是里面三种膳食纤维,并且0糖0卡0脂肪 ;
甚至从小吃到大的“格力高·百奇”手指饼干,都开始在显眼处声明自己“全麦膳食纤维,含坚果和藜麦颗粒”。
逛着逛着,人会被一种说不上来的“健康焦虑”充斥,仿佛如今买点吃的还不懂去思考“配料和功效”,就是对身体的不负责任。
我是因为好奇低GI食品而来,所以选了一袋有证书编号的“低GI青菜包”,18.99元,和一袋只有图标的“低GI多谷物米饭”,62.9元。
同排货架上,同规格的非“低GI”青菜包只要12.9元,多谷物杂粮饭54.9元。一个认证标识,竟然能让几乎一样的产品贵了40%?我开始好奇:GI认证是怎样一个过程,以及这些被低GI化的食物,跟普通杂粮/包子,味道上会有什么差异?
来自国家队的背书?
上网搜如何辨别低GI食物标签认证的可靠性时,首先找到的是一篇央广网标题为《低GI食品火了,真能助你控糖减肥?》的新闻,当中详细道出了“低GI食品”井喷的来龙去脉。
“中国糖尿病人群非常庞大。” 新闻里说,“随着日常饮食中的精制碳水越来越多,导致人体血糖迅速升高,长期过量摄入可能诱发胰岛素抵抗,是引发糖尿病的关键因素。” 为了提高国民的普遍健康意识,国家卫健委发布了“健康中国2030”战略,提到了积极推动“低GI”饮食的运动,并且鼓励企业进行“低糖”或者“无糖”的声明。
并且,要获得“低GI”认证,是有严格要求的。实验机构要去检测人在空腹吃下50克目标产品之后,两小时内血糖上升的程度,是否明显低于吃同等量葡萄糖时的反应。具体来说,就是它的血糖反应曲线下的面积,得不到葡萄糖对照组的55%——只有在这个食物达到这个标准的情况下,才能被称为“低GI”。
结合国家卫健委已经出台的《成人肥胖食养指南(2024 版)》,我开始更加接受低 GI 标签并非商家收割老人的营销噱头,而是真的为了大家健康考虑的国家层面推动的科学营养指引。
至于为什么不同产品上的标识各不相同?
进一步调研后,我了解到认证“低GI”的方式,不是类似药品监管那样,只有一个部门,而是国家将这个认证过程授权给了多个资历雄厚的第三方实验室。这些实验室先从国家那里,申请到可以认证低GI的资质证书,再由它们代为检测。各地不同企业,通过向这些第三方机构申请,送样检测,来获得不同的低GI认证标识。因为第三方实验室不同,标识便产生了差异。
不过,为何部分标识附有证书编号,另一些却没有?
带着疑问,我在某宝咨询了一家产品上未标注证书编号的商家客服,几经沟通后,对方提供了上海某第三方实验室的检测报告。
这表明,即便产品未主动公示编号,只要标注 “低 GI”,理论上应持有第三方检测资质报告。市场监管局也会定期对商超、电商平台的低 GI 食品进行抽检,重点核查标签 GI 值与实测值是否一致。例如,2023 年某省监局抽检发现,部分标称 “低 GI” 的饼干实测 GI 值达 72,依法对企业进行处罚并下架产品。
我担心爸妈被割韭菜的心,终于放下了。
厨房里水开了,我把那包低GI包子蒸上了锅。配料表告诉我,这个拥有着高粱般紫红色外表,略带深褐色雀斑的包子,健康肤色源自于 “小麦粉、白青稞粉、谷朊粉、绿豆粉、黑米粉、胚芽燕麦粉、燕麦麸皮粉”的结合,而它的“精准科学配比”,可以让“GI值低至44.08”,理论上来说的确让“控糖更轻松”。
十分钟后,包子出锅。它没有普通包子扑面而来的麦香,但咬一口还是松松软软,咸中带鲜的青菜馅儿调味,是熟悉的菜包子味儿。我只吃了两个,便再无多吃的欲望——或许是因为“低GI”带来的心理作用,或许是真的有更强的饱腹感。总之,真挺好吃的。
我再次拨通我妈的视屏,跟她分享了刚刚的经历,真诚表达了歉意。她无所谓的挥挥手,跟我说,身体是她的,有外婆的前车之鉴,她肯定会小心谨慎。“我上次吃的那份面条,餐后血糖只上升了1个点,我可没眼花,后来才买其他的。” 言语间,我甚至听出她学习了新知识后的小骄傲,我嘴角也忍不住上扬。
“这不是很好嘛,未来我就可以吃包子了。我已经好久没有吃这些精细的东西了。” 最后她反倒来安慰我。
幸福的父母,两难的中年人
挂了电话我才发现,这也是最近少有的,我爸妈没有跟我抱怨“东西很贵”的时刻。爸妈如今退休在家,社交出游花费并不多,一辈子节省惯了,平时都不舍得多花钱。“低GI”的标签虽然事实上让食物价格上涨,但能让他们认可,并在吃上为健康多点投资,我打心眼里也觉得这钱挺值的。
但同时,我也忍不住联想起另一件事。
几个月前,我跟同事去上海国际预制菜展会凑热闹。展会上,我们看见了几乎所有菜系的预制版本:从已然泛滥的川菜湘菜小炒,到肠粉卤味油条虾饺,到鸭汤牛杂煲,再到臭鳜鱼清蒸白鱼刀鱼。还有没有辣椒的辣椒油,不是真米的炒饭合成米….甚至青椒、茄子这些我们原本以为不可能的蔬菜,也都成为预制菜产业链常规的一环。
那次之后,我跟同事的感慨是,预制菜早已无孔不入地包围在讲究效率的打工人四周,想要辨别什么是良心烹饪,什么是半成品加工已经几乎不可能。而且性价比和高效率才是我们这群牛马的首选,某马售卖62块钱的“低GI”杂粮饭,吃下去虽然血糖不升,但钱包会痛。
我知道这听起来挺魔幻的,但打工人的正餐吃得越来越“垃圾”,过去被视为“垃圾”的零食,却成为我们生活里仅有跟健康挨边的食物。
最清楚GI值意义是什么的打工人,反而最吃不上低GI的食物;后知后觉的爸妈,却能反应最迅速地跟上时代,悠闲自在地拥抱美味的低GI —— 思考到这层,我有点不知所措了。家里的柜子上,那个新买的2.5公斤低GI多谷物米饭还放着,没被开封。我直觉地知道,哪怕烹饪好,搭配它的大概率还是我买的预制菜外卖。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风味星球,作者:梅姗姗,编辑:斯小乐,视觉/创意:BOEN,摄影:梅姗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