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超,它不应被视为一种遮羞布或救命稻草。在体育的竞技舞台上,苏超有着自身的特点和价值,但绝不能成为掩盖不足或困境的工具。它是众多赛事中的一员,有着自己的竞争体系和水平。
苏超不能仅仅因为某些球队或地区的需求,就被赋予不恰当的意义。它应在公平、公正的环境中发展,靠球队的实力、战术和拼搏去赢得尊重,而不是作为一种逃避或依赖的存在。只有当苏超以其真实的面貌和实力立足,才能真正为足球事业的进步做出贡献,而不是沦为某种虚假的寄托。
江苏似乎成了中国足球的流量中心。
“太湖三傻”“常州→丨州”“赢的才能当省会”……各种段子爆炸式传播于网络的每一个角落,也渗透进了普通人的日常生活。
作为一个土生土长的江苏人,我在过去半个月内收到了来自数十位媒体同行的亲切询问,谈天扯地一番最后都会落到两个重点——能帮我联系联系XX队吗?或者干脆:能帮我弄张票吗?
他们并不知道,其实我自己在公众号上都没抢到票,最后还是从不看球的朋友那里领到了救济。以及,苏超13个参赛队所在的城市有接近10种不同的购票渠道,我压根不知道其他城市的要怎么弄。
是的,苏超就是这么火。
也正因为这是“散装苏联超级联赛”,它才能这么火。
16岁与40岁,在职业与业余之间
聊苏超的第一步,自然得先说说这究竟是什么样的比赛。
这项赛事的全名叫“江苏省城市足球联赛”,苏超只是大伙喜闻乐见的昵称。比赛由江苏省体育局与各地市政府联合主办,各地市体育局、省足协和省体育产业集团共同承办。
所以,苏超确实不属于中国足协主办的现有联赛体系,也没有与之对接的升降级关系,而是由政府主导参与的业余赛事。
13座地级市的体育局,各自以城市为名组建球队,通过第一阶段单循环12轮比赛决出联赛排名。接着前8名再打一场定胜负的淘汰赛,直到决出最后的冠军——整个赛程从5月开始,预计10~11月结束,为期接近半年。
球员注册方面,首先必须至少满足持有这座城市的户籍、在这里缴纳社保、注册学籍三者之一,才有出战资格;其次年龄要在16~40岁之间,身份为业余球员,但每队拥有三个在职业联赛(中超、中甲、中乙)注册的“外援”名额。
而在这一规则允许的范围内,各支球队组建的方式其实并不相同。
目前的领头羊,也就是人气很高的“真南哥”南通队,是由体育局全权委托海门珂缔缘俱乐部来组建的球队。
十几年前,经营外贸拖鞋厂的李太镇拿出自家六成的利润,和海门教体局合作共建了珂缔缘青少年足球俱乐部,免费教孩子们踢足球。如今他们的一线队已经迈入职业化征战中乙联赛,同时也在青训继续发力。
珂缔缘总经理助理吴双告诉我,球队曾经在省内组织的大运河杯比赛里拿到了冠军,获得了以整建制的形式代表江苏参加第14届全运会的资格,也拿到了第四名的历史最佳成绩。
这次苏超举办之前,他们也是在南通当地比赛里以全胜的成绩击败了所有对手,得以通过自主建队的方式代表南通参加比赛。再经过多轮选拔,最终有了现在的阵容。
“南通队的绝大多数球员都是我们俱乐部培养的青训球员,到了可以踢职业的年纪,但目前可能在二队或者三队,并没有在中乙注册,所以能以业余球员的身份报名参加苏超的比赛。除此之外,也按照规则从一队选了3名主力,两边兼顾。当然,也有像陈正和张卫这样已经在做教练的老将,会在一定的时间内出场比赛。”吴双说道。
这种组建方式自然最能保障完整性和专业性。
南通队成立以来都保持着一天两练的训练强度,可以说从人员构成到备战计划都最为接近职业水准。所以才有了现在的领头羊。
用首轮输掉“南哥之争”的南京队长杨笑天的话就是:“第一轮开始就感觉苏超强度比想象的高多了,南通队平均年龄比我们小近10岁,感觉我们一帮小老头和小年轻在场上拼。”
类似的建队方式还有泰州。
去年,泰州联城俱乐部和长春亚泰达成青训战略合作,成为了这家中超球队的战略合作青训基地,也借由专业俱乐部的指导来培养泰州当地的孩子。
今年参加苏超的泰州队,虽然不至于像传说的那样“直接租了整个亚泰U21”,但队内确实有着不少来自亚泰U21的球员。
实际上,泰州队里确实有一些来自亚泰U21的球员,但正牌U21正在为了全运会备战,前些天还和一线队打了教学赛。
当然,并非每座城市都有这样的配置。
前面提到的南京队,有点像杨笑天、戈伟、汤俊、唐京、渠成、苗明组成的舜天老友会,也有点像雨花台中学的毕业校友会。而镇江队的阵容里,除了方昊、胡鸣飞、黄聪三名职业球员之外,差不多一半来自江苏大学校队(江苏大学在镇江),因此会有一些维吾尔族球员,另外一半大多是有过青训经历的业余球员。
前三轮全部打满,并且在后两场临时戴上队长袖标的中卫戴培,小学三年级就开始踢球,一路从丹阳和镇江体校,踢到青岛和西安的青训球队,还在中乙有过出场,不过19岁就因伤遗憾告别了职业梦,后来回到家乡进入房地产行业,同时一直坚持在踢业余足球。
像这样有着本职身份的球员,镇江队里还有很多。
有人平时是空调维修工或者宽带安装员,完美匹配“师傅你是做什么工作的”“我带个扳手很合理吧”这样的名梗。还有张国庆、王健、朱柏谕三个出身镇江科技新城实验学校的09后,最年轻的张国庆还在读初三,一边踢苏超一边准备中考。
这样的人员构成,自然不可能维持特别高的备战强度。白天很多人需要上班或者上学,训练只能一周两次,而且安排在晚上7~9点。每次训练和比赛人也不可能都来全,只能尽可能地派出最强阵容。
至于理论上整个苏超身价最高的方昊,毕竟是北京国安的中超注册球员,尽管表达了为家乡出战的强烈意愿,也和常州队的黄紫昌一样暂时没能真正出场。
所以,苏超一方面确实存在着客观上的实力分级。已经35岁的戴培就坦言:“一开始真没想到强度这么大。这几轮踢下来,来回快速折返已经越来越跟不上了。”
另一方面,包括他在内,很多有过职业足球经历的苏超球员都表示:“竞争水平真的比想象的高,感觉可能超过了中冠,有点像是半职业那个意思了。”
这就是苏超火起来的“足球基础”。虽然江苏目前没有中超球队,但省内这13座城市里的7座,过去七年里都有过职业足球俱乐部存在。哪怕没有的徐州和扬州,也走出过李昂、孙可、吉翔等人。
江苏足球的整体青训水平,即使在全国范围来看不算特别顶尖,但也绝对有着一席之地。
不过足球因素也就只是个基础,真能火成这个样子,原因还在足球之外。
散装江苏,从此有了具象化
起初,大概没人能想到苏超会爆火。
首轮比赛开打之前,各座轮到主场的城市都对外发放了大量的赠票,并且组织学生等团体集中观赛。但仅仅一轮过后就变成了一票难求,动不动观众就超过1.5万,奔着2万而去。
好几位球员都告诉我:“我自己就四张票,却有四十个亲戚朋友在问。”
马后炮分析一下,苏超能火成这样大致有这三个主要原因。
其一,平衡的经济基础。
江苏省2024年的GDP总量达到了1.92万亿美元,在国内横向对比仅次于广东,拿出去跨界对比超越韩国、西班牙、俄罗斯和澳大利亚,能当一个全球第12大经济体。而且13个地级市全是二级财政,无需经由省级分配,发展较为均衡,形成十三太保。
于是,江苏很多城市都有机场,也几乎每座城市都有高铁和大型体育中心(奥体中心)。无论是球队和球迷之间的往返,还是办赛的硬件配备,都相当充足。
此外,经济基础也给了苏超赔本赚吆喝的底气。免费、象征性收费、5~10元不等的票价,恨不得再送份盒饭,连发给业余球员们的补贴都回不了本,更别说办赛成本了。
这其实就是摆明了:没想过直接利用苏超来挣钱,赚人气、赚流量、带动文旅,才是目标。
如今苏超一场比赛,现场观众轻松突破1.5万人
其二,以家乡为名的归属感。
众所周知,现代足球的起源阶段与社区文化密不可分。各个学校、教会、街区、工厂孕育出的球队,历经百年成为了现在的职业与业余俱乐部们,搭建成了联赛金字塔。
但中国足球的俱乐部文化,尤其是职业层面,却是从金字塔顶尖直接空降往下的。再加上这些年的职业化之路有过太多的问题,许多俱乐部改名、迁移、消逝于历史长河。
这就造成了对于很多非球迷的普通人来说,哪怕家门口有一家足球俱乐部,却觉得和自己关系并不大。包括各地其实从来都不缺办得很好的业余赛事,但始终没得到大众普及。
但这次苏超,各支球队代表的不是有着名字各异的俱乐部,而是纯粹的家乡城市,代入感就完全不同了。
球员认真踢:宿迁与徐州的比赛掺杂了项羽与刘邦的恩怨情仇,变身“新版鸿门宴”;数据统计单列一串队医进场19次、担架抬下6人,拼到替补人数不够用,教练团队在热身。
观众带感看:许许多多平时根本不看球的人走进球场,为家乡球队哪怕每一次解围都在全场欢呼;此情此景,真有欧洲低级别联赛那种“看球只是茶余饭后,走出家门图一乐”的既视感。
换个角度来说,这次的苏超虽然是由上而下的政府行为,但对于足球体系却是由下而上的原始积累。
其三,“散装江苏”从网络梗彻底具象化。
很多人可能觉得“散装江苏”的梗有点夸张,但作为一个梗中人,我是真的在外地上学和工作过程里,见证过大家自我介绍时从一开始的省份名,突然丝滑切换成“江阴”和“张家港”的。
而在苏超,前面提到的经济基础、二级财政、城市代入、散装江苏……完美结合到了一块儿。更可贵的是,官媒收起了严肃面孔,甚至直接参与了这场快乐狂欢。
从“谁赢谁当省会”,到“比赛第一,友谊第十四”,连《人民日报》都用上了这标题。从留给常州的笔画越来越少,到“太湖三傻”和“吴三跪”;从淮扬菜正统之战,到盐水鸭打水蜜桃、醋坛子vs酒坛子;“小马(鞍山)只认一个南哥”“水仙花货不对板”“赢了我是苏州人,输了我是昆山人”…..
梗太多太密,每天都有新段子。散得灵活机动,家乡荣誉感与地域差异取得了微妙平衡。没有人开不起玩笑破防,都想着嘴上再淬点毒升级回击。
社交网络时代,梗图和自黑本来就最能广泛传播,现在又有了AI作图这一科技助力。官方民间齐上阵,把苏超彻底炒热上了天。
但火出圈了,更多复杂的声音也就出现了。
谁真拿业余救职业?
随着苏超的火爆,必然会有一些有争议的声音。
比如就像村超火爆时一样,很多人在国足输球时刷着“不如让南通队上”来发泄情绪,这就自然导致很多足球人和球迷的抵触情绪。
但其实,即使没有苏超,每次国家队输球的时候也都会有人用业余爱好者的内容来嘲讽,总不能因此就把业余与职业划出敌我关系。
而作为珂缔缘和南通队的代表,吴双对此的表态是:“每个人都有表达自己观点的权利,对于我们而言所有言论都会变成我们前进的动力。中国足球要发展的好,不仅国家队要好,业余联赛、社会足球、校园足球、民间青训等等都是不可或缺的重要组成部分,大家一起好才是真的好。最后想说感谢范志毅先生对我们的关注,非常欢迎范志毅先生来南通海门看球。”
有意思的是,苏超球员们有些时候还会和国足球员陷入同样的“麻烦”——在输球之后。
戴培告诉我:“也有黑子在我的社媒留言,说我们腿太软,输球是给镇江丢人。一开始我还会辩驳几句,我们即使踢不过对面,也是镇江踢球最好的一群人了,就像国足是国内踢得最好的一样。有人上场不想赢球吗?只要为球队拼尽全力,我觉得应该就没有被指责的地方。不过被骂的多了,我后来就直接无视了。”
还有很多人说,苏超的水平还是低,而且不对接职业联赛,对于提升中国足球的整体水平几乎没有贡献。但是,难道一个业余赛事真要为这么大的课题,去承担自己根本无力承担的责任吗?
业余比赛的事情,只在业余范畴红火就足够了。为职业足球甚至国家队输送人才,那是职业梯队和联赛体系应该承担的事情。苏超能让平时不看球的人走进球场,那就已经做出了自己的贡献,多出一点都是惊喜。
对于那些还在校园足球或者青训梯队的孩子,多一个舞台能让人看见肯定是好事。暂时位居射手榜首位的高驰,虽然并不是部分媒体误解的高中生,但22岁的他之前曾经在苏宁和沧州雄狮梯队踢球,接下来会去昆明理工上学。苏超火了之后,他已经受到了不少云南及周边俱乐部的关注。
对于已经离开职业足球的前追梦人,能在几万名观众面前代表家乡而战,更是一种迟来的梦想成真。戴培说起自己参加苏超的感受,仍然会觉得不可思议:“以前踢中冠或者浙超等业余比赛,场边除了亲朋好友就没多少观众。第一次踏入球场看见上万人关注自己,比赛哨响整个人简直都是蒙的,后边慢慢习惯就好了。”
“现在确实有些出了点小名的感觉,平时都不怎么说话的小区保安啊快递员啊,都会跟我聊两句足球,也在吃饭的时候被人问过,是不是苏超里当过镇江队长。当然这种体验应该只是暂时的,毕竟我这个岁数也踢不了几年了。但我坚信这项赛事会变得越来越好,让更多人对足球有初步的了解,也让想踢球的孩子们未来多一条路。”
作为一个足球从业者,我肯定希望苏超能长久办下去,走出属于中国业余足球的全新道路,迎来更多效仿者。
同时作为一个江苏人,我觉得苏超哪怕没办法维持现在的全国热度,彻底变成很多人说的“文旅项目”,其实也没有什么问题。
端午假期及后续一周,江苏各地都打出了“跟着苏超去旅游”的招牌,对每轮比赛的对手城市开放景区免票政策,并在比赛内外结合本地IP打包宣传。效果是旅游预订增量同比增长超过300%,主场6个城市的银联异地渠道文旅消费总额增长14.63%,南京、南通、苏州、常州都决定换到更大的主场。
所以,真的还需要更多更大的意义吗?
足球的本源和其他的体育文化活动没有什么不同,就是最单纯的图一乐。有人愿意踢,有人愿意看,有人愿意聊,就能继续下去。为家乡摇旗呐喊,刺激当地旅游经济,更是一举多得。
既然本来就是业余比赛,先找回最简单的这种快乐,再去想更多。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体育产业生态圈,作者:羽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