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属称相关医生已停职，这引发了人们对蛇咬伤救治难度的关注。蛇咬伤救治本就极为复杂，不仅需要精准判断蛇的种类以确定合适的抗毒血清，还需在短时间内进行有效的伤口处理和抗毒治疗。一旦救治环节出现失误或延迟，可能会导致严重的后果，如肢体坏死、器官衰竭甚至危及生命。停职医生的事件让人们担忧在关键时刻是否能有足够专业且负责的医疗力量来保障蛇咬伤患者的生命安全，也凸显出完善蛇咬伤救治体系和加强医疗人员培训的紧迫性。

连日来，一名游客被不明物咬伤后身亡的消息，引发社会广泛讨论。

6月5日，家属向《齐鲁晚报》记者表示，他们要求调取录像，双方已进行两次沟通，内容暂不便透露，相关医生已被停职。

据家属此前回应，三亚市卫健委牵头召开会议，承诺5天内给出调查结果，会确认咬人的是不是毒蛇、是什么毒蛇。《齐鲁晚报》则于今日获悉，海南省卫健委已经介入。

“是不是蛇咬伤？”“医生判断蛇毒究竟有多难？”有没有‘解药’？”在该事件的讨论中，公众最关心的莫过于这一系列“保命”问题。

多名专家表示，若是毒蛇咬伤，属于可治愈的疾病，现有抗蛇毒血清治疗效果明确，能避免大部分死亡、严重后果。

“但救治的关键有一半在于伤者和家属，如果伤者就医较晚、中毒量太大，已经发生器质性变化甚至脏器衰竭，损伤可能是不可逆的。”广州医科大学附属第一医院急诊科（广东省毒蛇伤救治中心）主任医师张作鹏告诉“医学界”。

蛇咬伤为何难诊断？

据三亚市卫健委6月3日通报，一名游客于6月2日凌晨零时许，在步行回酒店途中被不明物咬伤并流血。回酒店简单消毒并处理伤口后，患者坐出租车于1:05到达三亚某医院。

医院体格检查显示，右第2趾可见一浅表咬伤。初步诊断为足部虫咬伤、不明物咬伤。第二次查血结果出来后，医生称不排除是毒蛇咬伤，医院没有相关救治经验，建议转院。

家属告诉媒体，第二家医院告知是神经毒类毒蛇咬伤，注射了血清。但最终，患者仍经抢救无效离世。

“蛇咬伤的诊断除了依赖医生经验，主要是要根据蛇的特征、咬痕，局部、全身症状，体检和实验室检查结果来判断。”四川省人民医院急诊科主任医师孙明伟告诉“医学界”，根据毒蛇毒液对人体的毒性效应，可将蛇毒毒素分为神经毒素、血液毒素、细胞毒素以及混合毒素四大类。

不同毒素引起的症状、表现都不相同。比如，神经毒素会攻击神经系统，导致全身肌肉无法收缩。若不及时救治，伤者呼吸肌会麻痹瘫痪，多数人死于呼吸衰竭。在被咬、毒发等过程中，伤者就像被针扎了一下，局部仅有麻痹感。

相较之下，血液毒、细胞毒的临床表现或更明显。根据《中国蛇伤救治指南》，前者会影响凝血功能，引起局部或全身性出血，可以通过凝血检查诊断。后者局部会出现剧烈疼痛、进行性肿胀等，伤口会溃烂、发黑。混合毒素就是前述不同毒素掺杂在一起。

《羊城晚报》援引广东省科学院动物研究所标本馆工作人员、蛇类研究专家张亮发言称，前述新闻当事人被咬后出现下肢麻木、呼吸困难、呕吐、晕厥等，很符合银环蛇咬伤后的症状。

银环蛇曾被认为是亚洲地区毒性最强的陆栖蛇。未经治疗的银环蛇咬伤致死率高达77%～100%。综合资料显示，其毒性强烈：1毫克毒液就可能致死。近年来，三亚某医院收治蛇咬伤患者3336例，其中96例源于银环蛇咬伤，其他包括蝮蛇、眼镜蛇、竹叶青蛇等。

“封面新闻”援引逝者家属发言称，如果现有资料无法确认是否为毒蛇咬伤，愿意配合尸检。

对此，一名毒理学专家告诉媒体，常规的鉴定所没有蛇毒的对比图谱和鉴定标准，一般类似情况要专门做法医毒理。或会联用气相色谱、质谱检测等，确定是哪种毒素。

为啥医院不常规配备抗蛇毒血清？

多位专家告诉“医学界”，蛇咬伤救治讲究“越快越好”。进入人体的毒液越少，靶器官受损程度越小。“最好是咬伤后1～2小时内，能用上抗蛇毒血清。”孙明伟指出，建议遵循“早期足量、及时追加、同种专一、异种联合”的基本原则使用。

因治疗效果明确，世界卫生组织曾建议，抗蛇毒血清应成为基层医疗机构蛇咬伤治疗方案的一部分。

而在前述事件中，第一家接诊医院并没有常规储备抗蛇毒血清。海南卫健委消息显示，该省共29家医院能提供此类药物。“为什么只有个别医院备药”“跑错医院就等于没命”，成为民众们讨论较多的又一焦点。

张作鹏介绍，由于毒蛇种类繁多，目前无法生产出针对每一种毒蛇的抗蛇毒血清。临床主要有4种，包括“抗蝮蛇血清”“抗五步蛇血清”“抗银环蛇毒血清”和“抗眼镜蛇毒血清”。

最好是使用同种单价血清，某些血清也存在交叉保护。比如，抗蝮蛇血清能应对血液毒素，对竹叶青蛇咬伤也有一定疗效；而抗眼镜蛇血清还能应对眼镜王蛇咬伤的部分伤情。

孙明伟表示，各地医院储备抗蛇毒血清时，要结合医院功能、救治能力，当地的毒蛇种类分布、蛇伤流行特征等因素，还要有应对当地没有的毒蛇咬伤突发事件的准备。

我国是蛇类资源最丰富国家之一，有毒蛇超过100种，每年约发生25万～28万例毒蛇咬伤，每年4～10月多发，7～9月更是蛇咬伤高峰。

四川以蝮蛇、山烙铁头蛇多见，临近云南的区域偶尔会出现眼镜蛇。孙明伟供职的四川省人民医院承建国家（四川）紧急医学救援队，为应对各种突发事件，常规储备4种抗蛇毒血清。“即便如此，我们迄今没有用过抗银环蛇的蛇毒血清。”他告诉“医学界”。

抗蛇毒血清复杂的制造过程、苛刻的保存条件，也会影响其常规储备情况。

张作鹏介绍，作为生物制剂，抗蛇毒血清的制造流程远比一般的化学制剂药复杂：采购到蛇毒后，需要先给饲养的马匹定期注射不致死剂量的蛇毒，观察一段时间后，选取对蛇毒产生免疫力的马，采血检测，再加工提取抗蛇毒血清。

一支抗蛇毒血清的生产周期较长，且必须在特定低温环境下保存，保质期就两三年。而蛇咬伤的发生率相对较低，从整体范围来看，并不是每家医院所在的区域都有很高的蛇咬伤发生率。对于这些医院来说，大量储备蛇毒血清可能会导致过期浪费。

他还指出，如保存不当，血清效价会降低，影响治疗效果。一系列的客观因素都会增加保存难度和使用成本。

因此，一般各地会建立地方调配机制。比如，区域性中心医院集中储备抗蛇毒血清，通过急救网络快速调配；其他依赖临时调货。

以蛇咬伤高发的广州为例，作为广东省毒蛇伤救治中心，广州医科大学附属第一医院每年接治毒蛇咬伤患者300～400例，各类抗蛇毒血清齐全。该市11个行政区还分别设置了“区蛇咬伤指定救治医院”。

近期，河南漯河发生过一起毒蛇咬人事件。一男子被蝮蛇咬伤后，漯河全市无血清。当地野生动物救护中心紧急对接河南某医院，确认血清储备，指导该男子驱车2小时，去往郑州用药。

据江西省卫健委文章，中华医学会急诊医学分会等推荐微信小程序“赛伦100蛇伤防治”，可一键查询全国近2000家抗蛇毒血清储备医院，并导航至最近的救治点。在广州，民众可以拨打本地114，咨询医院的抗蛇毒血清储备情况。

而在2023年海南省两会上，海南省政协委员刘泽林曾建议，要加快建立全省统一的蛇伤规范救治网络。

图源：文慧摄

不明确毒素就直接用血清，为什么不行？

针对部分民众提出的“怀疑蛇咬伤就用血清”“手头有什么血清就用什么”等言论，张作鹏明确表示，通常不建议在不明毒素的情况下盲目使用。

他指出，抗蛇毒血清具有特异性，只能针对特定的蛇毒抗原发挥效用、中和毒素。简单说，抗神经毒素的血清用在细胞毒素中，往往是无效的。

此外，抗蛇毒血清是一种异体蛋白，可能引起过敏反应，使用前要做皮试。如果过敏，则需分段稀释。

广西玉林市第一人民医院自2001年1月至2008年12月共收治毒蛇咬伤病人118例。使用抗蛇毒血清后，发生过敏性休克4例，经抢救均成功。医院撰文称，此类临床过敏反应较常见，甚至可能引起过敏性休克。如果不及时抢救，很快危及生命。

张作鹏表示，毒物不明时，若联合使用多种血清，就要相应地做多次皮试，伤者能否耐受、是否等得起，都存在问题。再加上抗蛇毒血清价格昂贵，最便宜的一支也要两千元，从效价来说一般不建议盲目使用。

“如果没有一定的证据证实是毒蛇咬伤，一般不会使用抗蛇毒血清。临床有很多其他办法挽救生命。”张作鹏介绍，包括伤口局部处理；对症支持治疗；给予吸氧、必要时气管插管等维持呼吸功能；如果出现休克，及时补充血容量、使用血管活性药物等以维持循环功能；以及根据情况输注血浆、血小板、凝血因子等。

对于出现多器官功能衰竭、严重的中毒症状等患者，还可以采用血液灌流、血液滤过、血浆置换等血液净化措施，帮助清除体内的毒素，减轻中毒症状。

张作鹏曾抢救过一例被眼镜王蛇咬伤病人。伤者就近在当地医院进行生命支持，再转送至广州，最后得到成功救治。

前述事件发生后，一些科普文章提示民众，最好记住毒蛇外形、形态，或快速拍照、供医生识别，以正确使用抗蛇毒血清。

《中国蛇伤救治指南》则提出，很多时候，患者无法直接目击或提供准确的致伤蛇信息，不必过分强调明确蛇的特征或蛇种。“关键是疑似毒物咬伤后，尽快去有抗蛇毒血清的医院诊治。”孙明伟说。

张作鹏指出，毒蛇种类、咬伤严重程度、是否及时治疗等因素，都会影响最终救治效果。一般，蛇咬伤治疗的最佳干预时间，是在事发后1小时内、毒素未广泛扩散前。

黄金时间窗通常是在咬伤后2～4小时内。此时采取有效的治疗措施，如注射抗蛇毒血清等，可大大提高治疗成功率，降低死亡率和致残率。

参考文献：

1.蛇之最.广州市林业和园林局

2.葛欣博，等.蛇咬伤的综合管理:几个主要问题与治疗策略思考.临床急诊杂志. 2024，25(3):105-110.  DOI:10.13201/j.issn.1009-5918.2024.03.001.

3.龙承波.首先不要被毒蛇咬，但是如果.......中国科学院昆明动物研究所

4.莫海丽， 李嫦.抗蛇毒血清致过敏性休克的救治与预防. 蛇志. 2009，21(002):147-147. DOI:10.3969/j.issn.1001-5639.2009.02.032.

5.赖荣德，等. 中国蛇伤救治指南. 中华急诊医学杂志. 2024，33(7):891-906.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医学界，作者：燕小六、文慧，责编：凌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