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年来,中国影视产业呈现出明显的重心南移趋势,“江浙沪”地区脱颖而出成为最大赢家。这里拥有雄厚的经济基础,能为影视产业提供充足的资金支持。同时,江浙沪地区汇聚了众多优秀的影视人才,无论是导演、演员还是编剧,都在行业内占据重要地位。从影视制作公司的数量到影视项目的产出,“江浙沪”都遥遥领先。像上海的影视产业园区蓬勃发展,江浙一带的影视创作氛围浓厚,众多知名影视作品纷纷在此诞生。这一趋势不仅推动了当地影视产业的繁荣,也对全国影视行业的发展产生了深远影响。
“空间自身有他的历史。”福柯的箴言在一次次出差的行程单中得到印证:中国影视基地的版图正经历一场“南升北降”——影视项目像鸟群迁徙,北方空巢了,南方很热闹。
我们开始思考,为何南方,尤其是长三角成了热闹的聚集之地,而北方却日渐门可罗雀,北方还真成了常见影视叙事中那段萧条的“历史”,在滚滚烟尘中被遗弃了。
娱乐资本论与影视链条上至关重要的制片人、影视产业园运营方、影视产业市场从业者进行了一次访谈,试图重新探索:在全国影视行业均面临挑战的当下,南方的影视产业园密集程度,接租密度高于“地广人稀”“地大物博”的北方城市?
AI作图 By娱乐资本论
这背后是政策、产业集群、影视产业园自身条件三者角力的结果?而在变化之中,影视产业园正在发生什么?又会往何处去?
北方没落了?
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影视产业的南北对峙还是平衡的,甚至于北方要更集中。
刚改开时,长春、北京、上海三城构建起新中国电影产业的版图,形成“长影故事片、北影新闻片、上影多样化”的分工体系。从90年代开始,北方有京津冀集群的涿州、中影数字基地(北京怀柔)、而南方有长三角横店、象山、上海车墩的基地扎堆。
真正影视项目落地格局的改变,要从2010年前后开始盘起。从2010年到疫情之前的10年,是中国影视行业最火热的一段时间,中国电影票房超过日本成全球第二大市场,国产片票房占比逐渐超过进口片,视频平台的出现极大地刺激了影视剧项目、综艺项目的增加。
有项目就有需求,在这个影视行业的黄金年代,催生了大量地方影视产业园的出现。影视产业不再只存在于京津冀和长三角,开始向全国各个城市扩散。
北方城市中,动作最大的无疑是青岛。万达和融创当年斥资500亿建设,总面积540万平的东方影都,就是青岛灵山湾影视产业园区的核心项目,也是山东省影视布局的核心。园区内有按全球最高标准建成的40个高科技摄影棚,其中包含全国最大的万米棚,其中所有的配套设施、设备都超出好莱坞主流商业影片的配置。
从2018年起,东方影都依托其硬件、配套的完善,吸引了一批电影、剧集从全国各地向青岛聚集,一时风头无两。
“几乎所有棚都是满的,像《封神》这样的大项目,一个剧组就能占用10多个棚。”曾在东方影都任职过的从业者方水告诉娱乐资本论,在最鼎盛的时候,影都一年能承接20多个项目。
曾在综艺行业担任执行总导演的卜洪表示,在勘景过的棚里,东方影都是硬件条件最好的:“综艺对于室内影棚的要求比较高,必须要有的是高达18m的马道,大多数的影棚层高达不到。青岛影都硬件当时给我的感受是,把所想到的东西都给你设计好了,你来就可以很便捷去用。”
但这个人气儿显然未能持久,疫情结束之后的这两年,以青岛东方影都--北京怀柔影视基地--廊坊大厂一线为主的北方影视产业园显然“空了”。一方面在于,传统影视行业确实在走下坡路,电影、综艺项目逐年减少,能专门找个棚拍摄的项目就更少。
《舞台2023》成了东方影都的项目简介里的最后一个综艺项目,此后没有大型综艺节目再落地青岛。电影列表里,2024-2025年度罗列的上线电影只有三部;而在北京怀柔,影棚承接的重点正在从传统影视走向短剧,在一篇采访里,负责人表示,海好(青岛)影视实景基地去年累计接待300个剧组,1/3都是短剧组。
曾几何时,青岛、怀柔的中影数字制作基地,对标的都是“中国电影工业化制作”的产业生态,从《长城》、《流浪地球》系列、《封神》系列再到今年的《蛟龙行动》,都一脉相承的这个路径。但在影视行业走下坡路的当下,这样的项目一年至多1到2个,而一个项目的周期可能长达5年。
“项目是相当不饱和的。”从业者方水告诉娱乐资本论,而最为致命的是不饱和的项目入驻、用棚比例下的棚租收入,是极难维持运营成本的。
“在设计之初我们参照了很多欧洲的摄影棚思路,建了很多1000~2000平米的棚,但这个场景在国内是不适用的,只能拍一些微短剧。而大工业片用不到这些棚,就造成了大量的闲置,利用率极低。”
胤元影视联创,金鲤传奇影业创始人马雪佐证了这个说法,在今年五一假期,她回了一趟家乡青岛,“今年没有什么大戏,基本上都是小的短剧在拍。但是现在也并不是说像横店和苏锡常地区这么忙。一个实景,一天接待五组短剧不到。”
另一方面,行业的“热钱”消失,导致剧组无法负担高昂的棚租,以及对他们来说性价比更低的影视基地。很多时候为了性价比与成本,所谓配置与设备的先进程度,变成了次级的需求,显得不重要。
青岛东方影都的高配置、高投入也注定了其棚租相较于大部分的影视产业园更高。影棚租金是影视产业园的主要营收,有从业者向小娱分享过,青岛东方影都租金在2~5元/平米每天,一个项目的租金往往是“几百万起步”。也有青岛本地影视公司告诉小娱,他们得到的报价是3.8元/平米/天,算下来整体场租费用至少是千万级别,“不是一个亿以上的投资根本租不起。”
“现在你去外面谈,经常是能谈多低就多低,我去年勘景,出1块多/平米的棚到处都是,相比之下,青岛要贵一半以上,这也劝退现在的很多组。”综艺导演卜洪坦言道,在当下的综艺市场普遍制作费用降级的状态下,什么样的棚越有性价比,什么样的棚越有竞争力。
在棚租之外,客观条件是限制北方影视产业基地成为项目第一选择的另一个因素。
季节特征是其中一环。在马雪看来,剧组是看重季节性的,北方城市的季节特征太过分明,“例如我需要在冬天拍一场夏季的戏,你在北方就很难做到,要转场就更麻烦,很多剧组为了方便还是会选择南方。”
另一环是交通。以青岛为例,综合交通网络格局来看,其并不具备传统意义上的全国性交通枢纽属性。青岛东方影都的交通条件也不算便利,从青岛市区过胶州湾海底隧道开车20分钟才能步入西海岸区域,星光岛更像是城市之外的新片区。“从艺人角度来说,如果在苏锡常、横店,上海突然有一个工作,我可以立马开车或者一小时高铁到达。”方水说道。
而所有的这些因素,在南方长三角领域,都能找到一个相对来说更优越、更有性价比的对照组。
南方有什么魔力?
北方空巢,南方却在集聚。
横店为基础正在拉通长三角的影视产业集聚效应。无锡影都、湖州影视城、苏州影视(微短剧)产业园基地、扬州影视基地等江浙沪城市的一批新产业园依托于新的业态正在兴起。其中有国资的大型影视基地,也有如民营企业,灵活经营的中小体量影视基地。
“我们今年目前排期一共有20多个项目,现在在这里录制的光是综艺组就同时有三个。”无锡影都影视投促中心副主任陈泓告诉娱乐资本论,“目前园区内的实体办公企业有300~400家,全园区注册的企业有2000多家。”
20多个影视项目承接一年,这已然是大规模产业园里效益更好的那一批。仅就当下来说,无锡成了综艺节目最热门的录制地。
湖州则承接着横店溢出的项目资源,正在兴起成为新的古装剧取景地,苏州主攻短剧,与爱奇艺合作吸引短剧进入,扬州则与光线合作建立“光线电影世界”扬州影视基地。
这样的聚集并非偶然,而是影视制片人选择将项目落地在长三角的必然选择,正是这种选择倒逼了一批地方政府、影视公司选择在南方建立影视基地。
于是小娱抱着倒推的心态,与从业者们聊到他们如何为一个项目选择影视基地,如何在不同的影视棚中做比较从而定下最终选择,得到选择的答案却出奇一致。
最重要的是“长三角”本身的集群效应,产业本身的集聚带来了资源调动的灵活与便利。“在北方,没有像横店这么成熟的产业链条,同时还能辐射到周边地区,毕竟苏锡常地区距离横店也比较近,有很多的资源从横店来调的话也比较方便。”
马雪举了一个例子,当江浙沪地区某个剧组临时需要一个类型的群演,但影视基地附近难以找到,可以直接找到横店的演员,今晚打电话,明天一早他就可以出现在剧组。
以横店的产业链为辐射,让演员资源、剧组资源可以灵活调动,而交通位置的便利性又让“长三角一日达”的功能被放到最大。无论是艺人、剧组转场还是各种道具、设备的运输,在交通便利的长三角都会显得省时省力很多。
其次则是政策上的扶持,以及经济环境的开放程度。制片人吕游目前自己经营的影视公司就坐落在苏州高新区,他在“北方”和“苏州”之间选择了后者,“因为江浙沪给的文化扶持基金扶持力度非常大。无论是立项还是‘五个一’这样的奖项,扶持补贴都是很可观的。”
以江苏省为例,在省内立项并申报的电影项目,获得全国精神文明建设“五个一”工程奖的影片,每部奖励高达500万元。国家精品专项资金资助的重点影片给予1:1的奖金配套,最高不超过1000万元。进入电影院线放映并且票房达1亿元(含)以上的,给予300万元的奖励;每递增1亿票房增加100万元,最高不超过500万元。
“我们无锡影视产业政策的兑现率较高。”陈泓表示,而要想影视公司落地在影视产业基地,能够给公司带来什么样的利好以及服务是最重要的,“现在从公司注册,到拿到龙标,都是一条龙免费服务。”
吕游记得自己在苏州注册公司就接受了这样的一条龙服务,“体验感很好,我只需要去签个字就完成,剩下的所有东西他们帮我处理完了。”
这些都建立在“意识”之上。不止一位从业者向小娱点出了南北方在“影视产业”本身意识上的差距。
“南方对于影视意识的觉醒,导致了他们现在无论是个人,还是政府都看重这一块,于是他们抱着开放的态度在推进各种政策,影视基地也能开放更多利好给到剧组。北方城市来说,影视产业对他们来说可有可无,也不觉得影视板块是多么好的板块,相较之下,很多方面没有那么灵活。所以大家愿意往南方跑,这就是趋势。”
影视下坡路,产业园如何独善其身?
在更具体的切口上,“性价比”才是当下影视城的唯一王道。这个性价比背后是建立在租金的基础上,涵盖着吃住行解决方案等众多看似“不起眼”的周边配套服务。
“最显性的其实就是酒店价格,这一定是每个剧组算账最关心的问题之一。”卜洪说道,“你能不能帮我把周边剧组工作人员的酒店杀到100来块,就决定能在这上面省多少钱。”
“从剧组需求出发,各方面需求都尽全力满足,做好服务保障工作。”是陈泓在这些年做影视基地运营的经验之谈,他会为了一个剧组的进驻去和周边酒店砍价,“杀到全国最低。”同时剧组有什么对于服务的需求都会尽量满足,例如无锡境内所有景区都可以协调对接为外景地等。
当然,这并非是个谁是谁非,谁错谁对的命题,与其说从北方没落,南方崛起的流动中看到了产业的位移、空间历史,还不如说我们获得了一些可思索的问题:什么样的影视基地能够不被历史淘汰?能够在影视下行年代活下来?
青岛东方影都显然不算一个正面案例,它的命运也可折射北方产业“大开大合”的作风之下最大的问题,即高开之后没办法高走,大规模的投入之后是收不回的成本与持续不了的盈利模式。
“重资产”倾倒带来的烟尘中,从业者们只能推导出一条新的共同路径,轻资产的影视基地未来才会有可能性。
首先,“轻”在一开始的投入与设计上,从基地的“身型”上减负减量,让刻板印象中的庞然大物变轻盈。“不要像东方影都一样,又有后期中心,又有服务中心,有这么多配套,配的这么全,结果没有人用。”方水对河豚君感慨道。
在整体减负的情况下,建设成本有所下降,同时,通过服务外包的方式一方面让人力运营成本降低,另一方面也能引进各种外包企业,让产业集聚。
全国正在越来越多地出现这类的影视基地。“10多个棚就够了,容纳一个剧组,下个剧组能接上来就够了。如果随着影视行业的下滑,越来越少的这种大型项目,能够维持一个大型项目的体量就够了。”
在这个体量上,或许未来的影视基地还真就如同候鸟一样轻盈,借风前行,灵活落地。
我们可以想见的,是在这场迁徙中,没有永恒的赢家与输家,只有适者生存的法则——有人转向轻资产,去撬动短剧、撬动越来越多元的影视项目,有人仍然在用长周期赌工业化的未来。但正如影视基地总在等待新的剧组,中国影视产业园的历史,终将在影视行业不断变化的轰鸣声中,写下更具韧性的故事。
(文中方水、卜洪为化名)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娱乐资本论,作者:莉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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